通州码头, 如英早已将妙玉回南之事一切都打点好。早先十三福晋已经送了妙玉全套的官凭路引出来,并且说是自己一位娘家侄女要去南边投亲。十三福晋的娘家就是兆佳氏, 由如英出面相送再合适不过了。
如英早年见过妙玉, 得知她被挟持入九贝子府还曾担心过好一阵, 如今妙玉能够顺利脱身, 如英自然也感到非常安慰。
这时妙玉已经去了带发修行的出家人打扮,完全换成了在家的姑娘装束。她非常不习惯,如英少不了指点一二。再者如英的身材与妙玉接近, 又借了四时的衣衫与她。妙玉对此感激不尽。
“这次姑娘回苏州去, 苏州那边,已经与上一任的盐课林老爷打过了招呼, ”如英转述十三阿哥那边的安排, “林老爷膝下只有一名独女,比你我都要小上两岁, 是个极灵秀的, 必定会与姑娘相得。”
其实妙玉在荣府匆匆见过黛玉一面, 虽不相熟,但是彼此印象颇佳。两人又都是苏州同乡,此次重返故土, 能得林府庇佑, 想必比在贾府慢慢消磨岁月,又要更好些。因此妙玉唯有感叹十三阿哥那边考虑得周到。
她在康熙病重的那几日就已经在十三阿哥的安排下,离开了畅春园,在通州附近的一间庵堂住了几日, 京中的变化她心中尽知,妙玉本就看得开,因此并不在意。唯独失落了那面“风月宝鉴”,虽说并不是她的过错,但妙玉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一时石咏从京中赶来相送,见到妙玉换了形容,呆了一阵,完全没认出来,捅捅如英,问:“这位是……”
如英险些没憋住笑,妙玉则十分尴尬。毕竟石咏曾与她一道上京,见面的次数虽然不算多,可也不算太少,两人结下的梁子不少,也算是对彼此“印象”深刻。岂料妙玉这一换装束,石咏就已经啥都记不得了,这真活脱脱是个脸盲。
“对不住对不住,”石咏赶紧道歉,“妙玉师父……唉哟真是对不住,不该再称呼你‘师父’了。”
十三阿哥的安排是,妙玉又多了一个俗家的身份,这样她回到苏州之后,若是她想,依旧可以出家修行,若是不想,自也可以回归红尘,过俗家日子。
称呼什么的,妙玉早已不在意了,当下摇头只道她并不在意。如英则挽着她的手,悄悄地说:“姑娘既然连这称呼名声都不在意,又何必在乎过往?不若回南之后,给自己谋个好将来吧!”
妙玉年少时曾经一度愤世嫉俗,后来经过种种挫折与磨难,那少年时那等傲性儿俱都被磨去。如今日复一日地面对青灯古佛,妙玉却知她的心未必真如那一潭死水,到底还有些微澜,日后究竟如何,她却还未拿定主意。如今听如英这样说,妙玉倒是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当如英是自己人,知道往后过日子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上,便点了点头,谢过如英的提点。
随即妙玉将自己一向随身带着的两只颁瓟斝都取了出来,交给石咏。石咏知道妙玉此去回南,他怕是以后再也不会与石崇和绿珠相见了,所以此刻就是道别的时候——但是,很尴尬的是,如英此刻在他身边。
妙玉见石咏发愣,便知他的苦衷,于是微微偏头,转身对如英说了两句话,如英也以为妙玉有什么是不方便石咏听见的,两人便头凑着头,一起说着体己。
石咏轻轻吸一口气,道:“石崇兄、绿珠兄,两位再会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想来将来总有相见的时候,倒是必定请石崇兄连浮三大白!”
绿珠冒了一句:“不行,他戒酒!”
石咏:这个……
石崇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开开心心地道:“绿珠说得对!”
石咏: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说着,石咏又将这一对颁瓟斝递给妙玉,道:“妙师父……唉那个,姑娘,这一对颁瓟斝乃是稀世之珍,其中一枚亦陪伴姑娘多时。君子不夺人所爱。还请姑娘带着这一对颁瓟斝南下,日后多加照拂,妥善保存,日后定能成为传世之珍。”
妙玉微微一怔,她的本意是想要将这对颁瓟斝留给石咏,算是答谢他左右周旋,救她出京城这个大火坑。岂料石咏竟然不受。再者她又舍不得将多年使用的颁瓟斝赠与他人,既然石咏发了话让她保存这一对珍物,她便不再推辞,接了这一对古物儿,并且立誓要照石咏说的,好好保存。
而如英只知道石咏是个摆弄古董古玩的行家,自然以为妙玉送这对颁瓟斝给石咏,是请石咏估估价,帮着掌掌眼。听石咏说出了“传世之珍”这话,如英也颇为妙玉高兴的。
“风月宝鉴之事……”临行之前,妙玉非常不好意思地向石咏致歉,“知道是你愿帮我,才将风月宝鉴送到我手中来的,我却……”
石咏赶紧摇头说无事: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宝镜为跛足道人所救了,想必应当是平安的,只是尚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罢了。
这头石咏夫妇两人将兆佳氏的“亲眷”妙玉送走,两人回归城中。如今宫中诸事已定,石家便也搬回椿树胡同去。石咏的伯父富达礼非常不舍,很希望石咏一家将来能回永顺胡同长住。如今永顺胡同伯府里也不算太太平,石咏的二伯庆德自从雍亲王即位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整日念叨:怎么就没命再出皇子福晋了呢?怎就没命再出皇子福晋了呢?
伯府已经出了两个皇子福晋,庆德还这么说,显然是替他家大闺女可惜,嫁了弘春做嫡福晋,弘春却没命成为皇帝的儿子。
然而富达礼清楚,这话若是传出去,这立即就是给伯府找麻烦,招祸事。他劝过几次,庆德就跟中了邪似的,从十一月新皇登基,一直抱怨到了腊月里,眼看着还要抱怨到正月去。
石咏却知,新皇登基之后,各项政务处理得非常妥当,上下臣服,京中人心安定,雍正牢牢地掌握了形势,旁人其实并无半点翻盘的可能。因此庆德这么说,的确太不谨慎了。他在搬离永顺胡同之前,劝了庆德好几回,希望庆德能明白一点儿,往后好好地过日子。
庆德却说:“不,大将军王尚未归来,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石咏无奈了,雍正手里那只鹿,早已死得透透的了,偏生不少人还与庆德一样,做这等白日梦。他无奈之下,只好委婉告诉大伯富达礼,告诉他最好时不时往伯府请请郎中,给旁人铺垫铺垫,让人觉得庆德有时候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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