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抓过小女孩的手,继续向西北跑去。
他终于认出来前面的那栋楼。穿过去,对面的街道上,就能望见剧院。
他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路有点长,但总能到头。只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瓦砾在飞溅。
他痛得快要哭出来了。握着的小女孩的手很烫,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手是冷的。
他有名字,他是包小乙。
6.
他离开林中那片隐蔽的据点时,夕阳中传来一道枪声。
仅仅在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那是属于艾斯兰制式手枪的声音。没有装上消音器。是足以让一切归零的巨响。响声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开枪的是格莱尔。那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他记得这个男孩刚到军营的时候,因为嘴唇上长的一小圈绒毛和那稚嫩的脸蛋看起来格外不搭调而常被队伍里的老兵嘲笑。然后他嗫嚅着解释说是家里的母亲不让刮,刮完以后会长出更多的胡子。营里的男人笑得喘不过气来。
据说他是偷偷参的军。父亲死得早,家里揭不开锅,就背着妈妈说去大都会当侍应生去了。这是常有的事。他们这些艾斯兰的士兵不全是艾斯兰人,有很多外民,生活过不去了,只能参军,靠微薄的军饷维持家计。
小格莱尔的妈妈或许还在家里翘首以盼等待他回家。
他又记起格莱尔被炸断双腿,在树根下挣扎嚎哭的模样。过于宽大的艾斯兰军帽耷拉下来,棕黄色的卷发被汗浸透,混杂着泪水淌过脸上的泥痕,像是穿着军装的小孩子。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时候格莱尔看向他的眼神,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死去的同伴,也见过了太多人临死前的眼神,绝望、痛苦——那些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在那个孩子的眼睛里看见了慌张,看见了求生的希望,藏匿在满溢出来的痛苦深处,却让他寒毛直竖。
那个孩子哭得很狼狈,哽咽着说自己想要回家,说自己还有家人要养活,说回到家以后妈妈看见他这样,一定会骂死他了。
危急的局势已经迫在眉睫,最后身为队长的他咬牙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他让一班的人一边排除地雷,一边往回走,与大部队汇合。而自己则向相反的方向出发,尽可能地牵制、甚至是消灭藏匿在阴影中的敌人。
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眼下的情景算不得四面楚歌,但藏匿在各处的绊雷很有可能继续造成无谓的伤亡。这个抉择也意味着他将面临更多的危险。
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加严峻的问题。
队伍里有五个无法行动的伤兵,除去他以外,身体健全的还剩下五人,再除去负责排雷的一个,单凭四个人就把伤兵带回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他将眼下的形势向队员们说明清楚时,他瞥见小格莱尔已经默默止住了眼泪,通红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抿唇保持静默。直到他交代完了以后,小格莱尔才说,他可以在原地等队长回来接他。
“留给我一把枪自卫吧。”
这是小格莱尔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一班队员各自背着受伤的战友离开。
然后他留给小格莱尔最后几句嘱托。
然后他也离开。
然后。
枪响了。
他很清楚最可能的情况是什么,但他没有回头确认,握着枪的指节发白,他沉默地朝密林深处走去。
他宁愿坚信小格莱尔还在那里等他。等他消灭了敌人。等他平安从夜里归来。
然后带他回家。
7.
空气里充斥着烧焦的味道,蛋白质,脂肪,在高温中变质,近似烤肉的气味。
令人作呕。
招牌躺在地上,断了线的霓虹灯泛出诡异的色彩。砖墙坍塌,玻璃碎裂,肉眼可见的电弧还在金属制的窗框上流淌,若隐若现。地上横陈着七八具焦黑的人形。
肉眼不可见,但她能感觉到空气里似有无形的场。抬手时有酥麻感,单薄的麻布衣裳竟发出噼里啪啦的静电来。
有些无助地抬起头来,看着身旁并不算高大的人影,她眼中凭白生出了极端的畏惧。但那个男人只是转头望着她,素来不苟言笑的眼神里可以看见疲惫。
“可以自己走吗?”
小女孩愣了愣,点点头。男人便又转身,走向附近的墙。
墙上嵌着人。这片街道上唯一一具没有烧焦的尸体。半截身子露在墙外,腰际以下卡进了里面的房间。
尸体的皮肤已经完全腐烂,僵硬的双手还围在胸前,像是在抱着什么。这是他生前保持的最后一个姿势。男人认得那只手上的两根橡皮圈,轻轻将尸体从墙上抱下来,想了想,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孩,说道:
“他叫包小乙。”
女孩低着头,伸手进口袋,握住一小块方方正正油布抱着的熏肉。点了点头。
现在那个男人满脸的胡须看起来一点也不滑稽了。他看着小女孩,又温柔道:
“包小乙是异人革命军六师二团一营的战士。”
小女孩身子颤了颤,半晌,终于仰起头来,早先已经满是死气的双眼中溢出泪花来,然后哽咽,然后抽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六师有六千多个人呢。这个总是满脸胡须,一脸严肃,不招人喜欢的暴躁矮个子男人却总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来。
六师现在还剩多少人呢?
他想着。沉默地抱着尸体,向剧院走去。女孩哭着,跟在身后。
8.
“不是的。”阿呆摇了摇头。
“咱们十方寺里一直都有僧兵,是惯例。阿呆出来当兵是方丈的意思,不稀奇的。”
“不是吧?”
“还有这种事情?”
“和尚当兵打仗都不是稀奇事,这世道是真的怪透了。”
“你们这些和尚平日里连蚊子都不打,到了战场还真敢杀人呢?”
剧院里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中,正在休养的伤兵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被围在中间的阿呆有些怯懦地挠了挠脑袋,那颗原本光溜溜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些许发茬,看起来像颗猕猴桃。阿呆摸了摸肩膀上的绷带,其实他伤得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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