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牧羊坝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张正红对着麦克风干咳了两声道：“全体干部同志们，全体贫下中农同志们，全体社员同志们，你们可曾已经知道，就在昨天，我们牧羊坝发生了一件令人发直的事件，生产队15头健壮的耕牛在一场暴风骤雨中不幸被雷电击中，全部死于非命。这对我们广大革命社员来说，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据说该生产队每一个在场的社员，面对着倒下去的耕牛，他们的心都碎了，无不为之痛哭流涕。这虽为天灾，可也有一定人为的因素，追其责任，可以说完全是饲养员黄大牛玩忽职守造成的。若从阶级立场来分析，那还有更深层的阶级因素。所以我们今天召开这个大会，就是要用阶级斗争的敏锐目光，用阶级斗争铁的手腕和黄大牛展开面对面的斗争，我们一定要用无产阶级的铁拳来横扫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众所周知，这陶吉福的儿子陶大成曾经是个读书人，听说当年还参加过红军，后来违反红军纪律被开除军籍，可他不思悔改，竟然还当了土匪，为虎作伥危害我们牧羊坝的老百姓。幸亏解放军及时剿灭了土匪，把他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判处无期徒刑，至今还关押在监狱里。这陶吉福一家人在革命群众的监督下，表面看倒还老实，可骨子里还是恨我们政府，恨我们人民的，是想伺机报复的。可是我们的人民群众眼睛那是雪亮的，政治觉悟那是非常高的，都是愿意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所以在他们女儿陶叶的婚事上，大家的阶级斗争觉悟都是很高的，都不愿意把儿子过继到他家。可这平时看似老实憨厚的黄大牛却偏偏与众不同，他贪图美色，经不起资产阶级香风的**，竟然不顾阶级路线，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决然到陶家做了上门女婿，与陶家人同流合污，臭气相通，一门心思伺机报复，企图挖我们社会主义的墙角，动摇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厦。所以就在昨天，这黄大牛的阴谋终于得逞，他巧妙地利用这场雷雨，不动声色，就毁掉了我们农民的宝贝15头耕牛。这种行为就是当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就是在新的历史时期阶级敌人向我们无产阶级专政发起的进攻，所以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拿枪的敌人虽然被我们消灭了，可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伺机报复。所以，我们要把阶级斗争的这根弦绷紧，时刻提高革命警惕，决不能给他们以可乘之机。今天这个斗争大会，就是要起到打击敌人，教育人民的目的。我的话就简单讲到这里。”话音刚落，那位武装部长立即高举右手拳头，声嘶力竭地带领大家高呼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加强无产阶级专政！打到破坏分子黄大牛！在会群众跟着振臂高呼，群情振奋，把这斗争大会的气氛推到了高峰。口号过后，张正红主任继续道：大会第四项：由社员代表对破坏分子黄大牛进行批判斗争！于是，这各生产队的代表们便依次上台发言，他们不免也学着张正红的腔调，从阶级分析的高度，对黄大牛展开了激烈的批判斗争。此时，毒花花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炙烤着参会的社员，更炙烤着黄大牛。此刻的黄大牛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顺着头发一滴一滴滚落在地上，他此刻万念俱灰，只一心一意接受批判，等着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惩罚。他的内心也曾一千次、一万次地自责、追悔、愧疚。他憎恶昨日那场雷雨，他憎恶那个不睁眼的炸雷，他在心里一遍遍反复默念道：雷公啊，你个龟儿子咋不把我黄大牛击死啊，把那15头耕牛留下啊！那15头耕牛可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啊，它们身上也曾有着我黄大牛的血汗啊，它们身上的每一寸膘，也都是我和其他饲养员一把草一把草喂出来的呀！看着它们倒在山头的草地上，我黄大牛的心也跟着碎了呀！黄大牛恨自己，怎么就没有预见到要下雷雨呢？若是预见到要下雷雨，我索性就是不回家吃饭守在它们身边，在雷雨到来之前把它们赶到山塆里，这不就避免了雷电的袭击。黄大牛就这样无数次地思着、想着，自责着，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批判斗争者义愤填膺的发言内容呢？陶吉福、陶李氏、谭春玲、陶叶也都在开会的社员之列，他们听着那些无限上纲上线的分析，听着强加在黄大牛身上的那些莫须有罪名，甚至还把雷电击毁耕牛的事件和陶大成联系起来，真是荒唐之极！有理难辨！但他们心里明白，在这严酷的政治形势下，只有低头忍着，让眼泪默默地流淌着，让那一把把无形的软刀子往心头狠狠地刺着！他们的心在流血！那些参加大会的社员们，除了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孩和一些头脑简单的莽汉跟着张正红一起起哄外，其余那些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们，无不在心里为黄大牛叫屈、叫冤、鸣不平！特别是那些大爷、奶奶、大伯、婶婶们，他们可是看着黄大牛长大的啊，黄大牛是个啥人，他们心里最清楚。可在这严酷的政治形势下，他们的同情、怜悯也是苍白无力的，在这种场合也没人敢出来说句公道话。就在这批判斗争大会如火如荼纵深发展之时，大概这苍天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吧，霎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四面乌云滚滚而来，眼看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啦，那些善良的人们无不从心底里呼唤着：“老天终于开眼了！老天终于开眼了！老天终于发怒了！”于是他们不管不顾张正红主任声嘶力竭的吆喝，纷纷趁机离开会场，各自一溜烟奔跑回家去了。张正红那伙人一看这大势已去，这才不得不偃旗息鼓散了会。顷刻，瓢泼大雨纷沓而至，无情地冲刷着牧羊坝的山山岭岭，冲刷着这批判斗争大会的现场，浇熄了赤日炎炎酷热难当的暑气，似乎给那些头脑发热的人降降温，似乎也给善良的人们出了口恶气。可无论怎样，也熄灭不了人们的一腔怨气。
待人们陆续离去，陶家人这才含泪掺扶着身心疲惫的黄大牛慢慢回到家里。陶叶紧紧地把大牛搂在怀里，哭的泪人儿似的。谭春玲找出了干衣服让他们换上，陶吉福端来了洗脸水让他们洗把脸，陶李氏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黄大牛哽咽着吃不下去，在大家的百般劝说下，这才勉强吃了些。饭后，陶吉福语重心长地说：“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是白搭，只要我们行的端，走的正，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鬼神，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这解放二十多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是活在‘历史反革命分子’这个阴影里，我们受够了歧视，看惯了白眼，风凉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处处时时夹着尾巴做人，我们不也过来了吗？只要我们没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敲门。希望我们一家人都把心放宽，小心谨慎地过我们的穷日子，我相信苍天有眼，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还我们一个公道。”大家听了这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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