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掂着水桶站在井边，桶里是刚打上来的满满的水。
盛夏，知了在树上声声鸣叫，他们在嵩山下已经住了近半年，时间也从初春走进了炎热。期间，一次也没有见过姚渊。
只有行云会时不时的来这里开开荤。
墨允正在后院劈柴，只听见咣当——水桶落地之声。赶忙扔了斧头冲了出来，早就说不要她干活儿不要她干活，偏不听，非要趁着荣德出去买菜的时候偷偷干！
可当墨允冲到春晓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口看去的时候，连他也愣了。
姚渊一身灰白色的僧袍，手里拈着一串绛红色的佛珠，脑门锃光发亮的站在门口，“阿弥陀佛……”
春晓湖绿色的裙裾全被井水打湿，天气炎热，井水冰凉。她只觉背后燥热，身前却是清清亮亮很是舒服。张了张嘴，师父两个字却怎么努力都吐不出口。
“师父！”还是墨允现开了口，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口，“师父，进来坐！”
春晓却还愣在原地，直愣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姚渊，甚至被姚渊那光亮的脑门儿扎的眼中酸涩难忍，却硬撑着不肯眨一下。像是生怕自己眨一下眼睛，师父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一样。
“晓晓，别愣着，请师父到屋里坐啊！”墨允回过头喊了她一声，声音却是带着激动的嘶哑和颤抖的。
春晓猛的被着一声惊醒，两行泪唰就下来了，咣啷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水桶，奔到姚渊跟前，扑通就跪了下来，“师父，是我不对，您真是白养了我这么多年了，您打我吧，骂我吧……就是别不理我了……”
“晓晓……你……”墨允没想到她是个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是了，他对这个师妹，一向都是毫无办法的，虽是最为关切，却也最为无奈。只好脸色难看的站在两人旁边。
姚渊则要淡定很多，淡定到墨允甚至误以为他已经不再关心他们了，不再关心这个最难管教的师妹了，淡定到，墨允甚至以为他真的遁入空门无欲无求，心无杂念了。但转念，若真如此，他又何必再今日再次出现？
春晓跪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姚渊静默的站着好一会儿，墨允的拳头越握越紧。就在他要不顾一切的拉起春晓，告诉师父，就算春晓犯过再大的错，也已经受到惩罚了，已经够了的时候，姚渊突然动了。
他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春晓，又拍了拍站在一边的墨允的肩，缓缓开口，声音依然清冽好听：“都过去了，如今，还不是最好么。”
“师父……我……我不该……”春晓说着，泣不成声。
“万事万物皆是缘，行差踏错由妄念。倘若一开始，为师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尽心尽力做好一个父亲，恐怕就不会让你遭遇如此多的波折，人非圣贤，皆不能预知未来，这是命数，乐安天命，便是真。”姚渊一边一颗颗的捻动着佛珠，一边半闭着眼睛说道。
不知这番道理，他是要讲个两个徒弟，还是讲给自己听。
“师父，到屋里坐吧。”墨允看三人站在门口实在是不好看，便又说道。
姚渊点了点头，三人刚在屋里坐定，就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
荣德不男不女的嗓音接着就传了进来，“墨允呀，我买了鸡，买了鸭，还买了一只大兔子，今天我们做顿好的，给春晓补补啊！哎哟喂，这是谁呀？把水桶都扔在地上，水泼了一地？墨允，你又让春丫干活儿了？”
墨允小心的看了看姚渊的脸色，嘴角抽搐好不尴尬，这个荣德，真是关键时刻不给他们争脸！
“我说墨允啊，你劈柴怎么就劈了一半，中午不打算吃饭了是不？”荣德的声音此时就像魔音穿耳一样，撩拨着墨允紧绷的神经，屁股生了刺一样，他简直一刻也坐不住。
“喂，墨允——”
墨允嚯的起身，“师父，你们先坐着。”他忍无可忍的冲了出去，掂着荣德就扔进了厨房。
跟以前的生活环境相比，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姚渊春晓两人。屋里沉默的环境安静的有些可怕。
春晓甚至连哭泣声都忍住了，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姚渊后，又默默的低下头，默默的擦眼泪。
姚渊轻咳了一声，“晓晓啊……你就准备第一次再见师父，从头哭到尾么？”
春晓赶紧抹干净眼泪鼻涕，抽抽嗒嗒的抬头，“师父，我是激动。”
“为师知道，唉……其实是为师的错啊……”姚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他错在哪里，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春晓，“现在过得好不好？”
“师兄和荣德都对我很好，行云也会时常来看看我们，都挺好的……若是……若是师父也能时不时的看看我们……就更好了！”春晓说完就两眼不眨的盯着师父看。
姚渊撇过头不看她，又是长叹一声，不说话。
“师父……”
“你不要说了！唉，为师的心情，你又如何能体会，唉，晓晓……他，待你可好？”姚渊迟疑着开了口，问完之后觉得心里突然缺了一角，夏天的热风，呼啦啦的往里灌，吹得他急躁热又热燥。
春晓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师父口中的他指的是皇帝，见师父神情一瞬间又严肃又呆滞的才想明白，“哦，好，只是不适合我。”
两人都没再说话，又沉默了一会儿，姚远突然开口：“其实你师兄人不错啊……”姚渊说完这话，真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春晓也是一愣，师父这……是在当红娘么？
“好了，看到你们过得挺好的，师父也就放心了，师父回寺里去了。”姚渊觉得自己今天状态实在是不好，应该回去，再把心经抄上一百遍再下山。
“师父，”春晓闻言起身，是该说，您留下吃顿饭再走吧？显得太客气！说，我送送您吧？显得太疏远！
姚渊停住脚步，春晓却不知该说什么，错过的岁月已然错过，她不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小女孩儿，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思索再三。
姚渊没有回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仍不见春晓开口，便说道：“寺里的斋饭很好，师父吃得惯。”提步便走。
“师父，以后……能常来看看我们么？”春晓声音很小，小的她以为师父甚至没有听见。
因为姚渊仍旧朝外走着，脚步没有一丝放缓。临到门口却又开口说：“晓晓，照顾好自己，平日里多喝些补气养身的汤。”
嗯？春晓一怔。
“注意保护嗓子。”姚渊说完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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