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穿过一段狭窄的街道和简陋的店铺,古色古香,两旁栽植着整齐的冬青树,差不多有肩膀高矮。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榆荫,透露的朦朦曙色如清晨微微透白的窗纸,还有城上牵牛,城根草茉莉,所以江南的小城从不缺少诗情画意。两人走在一条一去二三里的鹅卵石堆铺成的斜坡路上,一路上遇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一个十字路口,最奇妙的是,是那一个像一根分叉的头发样子的路口,又一如两根绳子打成的结。君若是心如槃水,一点跫音暗去,则是叮当的小锣,咿呀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切三段入耳。在陆潘这喜欢深居简出的导航仪,仙人指路下,两人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一家偏僻的小餐馆,“风吹柳花满店香”,这里的房子虽然小,但派头倒是不小,“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饭菜不在贵,有特色就行,最为夺人眼球的是门前的楹联:陶家翁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这本是宋大文豪范仲淹拿来赞美咸菜的,如今却大材小用,即便如此这也不过就是一卧龙岗上的茅庐。俗话说,丐帮中的长老还是个乞讨要饭的,寺院中的高僧还是参禅打坐的,所以这里的生意算不上火,这里的饭菜也算不上火,吃了也算不上火,这样的世外桃源更像是人腋窝里的金条,即使能发光也未必能发现,除非人们的眼睛里发射的是x光线。《庄子.缮性》说:“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
陆潘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来,算是这里的回头客,看他和老板娘一家的谈话,就感觉他老爸和这里的老板是世交,他老妈和这里的老板娘是闺蜜,而他和餐厅里的小女孩是青梅竹马。“尚左尊东,同桌请!”“陆潘,吃个饭哪有这么多礼节的?”“《礼记》里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陆潘说着就靠路边的一个桌位,欠身吹了吹不知有无灰尘的板凳,然后伸出指尖又摸了摸,再用桌子上的餐巾纸擦了擦,才坐下来。紫苏只觉得面前做得是一位小姐,此“小姐”非彼“小姐”也。如此洁癖,这让人家老板看了多不自在,更何况还认识。陆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放着餐巾纸不用,多浪费啊!”这句话乍一听是个真命题,一经推敲琢磨,就原形毕露了:餐巾纸用了才是浪费。两人先要了一壶绿茶和两碟浇了少许麻油的“干丝”,有下酒菜自然也需点“下茶菜”,只要不成了“下脚料”才好。陆潘呷了口茶接着说,“平时我常在这里吃早点,有时也喝茶,我不懂什么茶道来论什么样的茶叶,也不管什么茶叶用什么样的茶壶泡,什么样的茶壶泡的茶要给什么样身份的人喝,我只要喝着它好喝解渴就行!是吧,吴妈?”
那个叫“吴妈”的女人朝着会心地笑了笑,原来这个叫“吴妈”的就是这家的老板娘,他感觉那女人看起来年龄也就是陆潘的表姐。紫苏只是似笑非笑,洗耳恭听着他有什么真知灼见的下文。其实,茶不分品种就用宜兴的紫砂壶来泡,并不一定就好,譬如沏西湖龙井,就宜用三才杯或者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若是人人喝个茶都像云南昆明的“九道茶”那般要九道程序,还不得渴死。
“现在的人总是太喜欢附庸风雅,常把什么中庸之道、老庄之学挂在嘴边,可谁又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用一个脚尖站在临界点上,不左右摇摆,就连练芭蕾舞的十七八岁少女也勉为其难吧?”
“好像诸葛亮算一个吧—”
“那只是案例中的特例,就好比妇女生了一个连体婴儿。我在这里喝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们大多像是鸦片战争时期两广总督叶名嫀一样的‘和稀泥’,不战、不和、不降、不逃、不死,就是这种中庸,狗屁话。不吃完,不喝光,不大方,不吝啬,都等着对方来付钱?”紫苏听了,好茶也不好喝了,脑子中瞬间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请我吃饭,我和他谁买单?不过,他把这瞬间产生的念头也瞬间打掉了,就像是怀孕打胎一样,要是迟了动手,别人不就看出来了。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许吧,我连什么是中庸之道还没搞清呢—”
“中者,无过之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如果都是这样还成什么大事--”陆潘摇头晃脑地说。紫苏本想再和他争辩,发现他脸拉得比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航线长度之和还长,脸气得比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罗马大帝国的版图还大,就喝了一口茶不说什么了。不过,陆潘的脸还是那样长那样大,就又搜肠刮肚弄几个词语夸了一番,说他人如其名,陆机、潘岳一表人才,他这才又眉开眼笑起来。其实,他果真是一表人才,还有点魏晋男人的味道,《世说新语-言语73》“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世说新语-容止35》“轩轩如朝霞举”、《世说新语-容止39》“濯濯如春月柳”,他的性情也是《世说新语-任诞52》“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褒魏晋玄学“越名教而任自然”,贬宋明理学“存天理而灭人欲”。这就是给了杆就往上爬的主儿,他一边爬一边说,“大海之所以伟大,除了它美丽壮阔坦荡外,还有一种自我净化的功能!—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康德说的。”好像康德说这句话就是为了专门赞美他一样。饭终于上来了,香味在空气中的弥漫让人喘不过起来。兰州拉面,上面还浮上了一层肉末,像是碧天里的星星,海面上的帆船。看见是面,虽说不是他最爱吃的鸡蛋面,但是天下的面是一家人。说起紫苏好食鸡蛋面,也颇有讲究。对他而言,吃鸡蛋面省钱又省事,因为吃馒头和菜要两只手并用,而吃面只要一只手就搞定,冬天还可以在碗壁上暖手。另外,抛开鸡蛋面的营养价值,就其象征意义,乃富贵的化身,“黄白之物”吗?紫苏不由食指大动,拿起筷子正要狼吞虎咽,却被陆潘一把给制止了,碗里像是掉了一只自杀的苍蝇似的,谁让这里的卫生条件太好了。“喂,你看见这饭菜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以为同桌还要在饭菜里做些文章以显摆自己博闻强识,紫苏有点后怕了,就一紧张忙说“吃”,刚说完就后悔了,可说出的话跟嫁出去的女儿一样都是泼出去的水,觉得自己的回答像是牲口。“不对,一个男人看见一个美女和一块熟肉都会流口水,但只能说前者是条件反射,后者是‘本能’,蜘蛛结网,蜜蜂跳舞一样。”
其实,陆潘请他吃饭是有企图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是怕史法古“收买”紫苏作为一个间谍“定时炸弹”按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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