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书院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广,已然成为了南朝之最。
文初从没见过刘宏,却打心眼儿里对他不屑,此人名为大贤,却太过功利,更似个商人。只要想想,这个人是荣八郎的挂名先生,便让她一阵膈应。然而真的到了阿悔要择书院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的依旧是豫山书院。
原因无他,整个南朝最好的夫子,尽都汇聚于此了。
卢逊依旧是带着武叔,瞥一眼她手中篮子,“准备挺充分。”
她这一篮子里,装了枣子、桂圆、红豆、芹菜、莲子、猪肉干。这六种东西,就是拜师所用的束脩六礼——枣子,早早高中;桂圆,功德圆满;红豆,鸿运高照;芹菜,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最后一项猪肉干,则是代表了弟子的心意。
文初一挑眉,晃了晃另一只牵着阿悔的手,“自然,说了是亲弟弟。”
卢逊瞧了瞧阿悔,“你们长的倒不像。”
阿悔垂着头,往文初身后躲了躲。
她叹一口气,从前总觉得时间慢慢过去,阿悔也会慢慢好起来。可如今,距离狼口逃生,已过去了大半年,这孩子虽不似木偶般沉寂,偶尔也会笑一笑,却始终未开过口。
她能看出来,阿悔是想上学的,当初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便是那一首打油诗,“绿豆绿,做官莫忘破庙里;黄豆黄,做官莫忘写文章;豇豆豇,做官莫忘瓜菜汤;蚕豆蚕,做官莫忘三更寒;豌豆豌,做官位高志莫短。”
做官。
她始终记得阿悔那时的嗓音,纯挚,向往。
也始终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到清澈。
而今,他的眼中,却是什么都看不着了。
握着阿悔的手,文初紧了紧,“莫怕,阿兄在。”
阿悔仰头看她,抿着嘴,点点头。
文初扬唇一笑,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卢逊显然也明白了这孩子有点问题,却一路都识趣地未问,一直绕过了一座座学堂,在朗朗读书声中到达了最后一间,卢逊才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咱们候一会儿,快下学了。”
她应了,朝学堂里头瞧,里头的学生年纪都不大,七八岁的模样,这豫山学院按年龄分了不同的学堂。一个灰衣老头走来走去,不时执着板子敲敲弯了腰的学生的背,想必这就是阿悔的先生了。
不多时,读书声敛,那先生走到上首去,吩咐了几句,学生纷纷躬身行礼,哗啦啦作鸟兽散。
先生这才走出来,笑呵呵地迎上卢逊,“卢才子!”
卢逊就笑,“先生莫要笑我,您可是我的启蒙夫子呢。”
两人显然算熟稔,简单叙旧两句,卢逊说了情况,又介绍了阿悔,先生便明白了来意。直到介绍到文初的一刻,这先生的脸色一变,瞧着她颇为抵触的模样。文初便知道,这又是一个认为她溜须拍卖无气节的,便拱手道:“先生,孔子曰有教无类,学生尚且如此,学生的兄长便更是如此了,您说可是?”
先生瘪瘪嘴,没回她的话,可眼中的抵触是稍稍散了些,显然听进去了。
他沉吟半晌,看一眼卢逊,到底是勉强答应了。
刚想点头应下。
却听一声老者的断言,远远传了过来,“我豫山书院,不收这样的学生,你走罢。”
先生猛地一震,转头行礼,“院首。”
原来这就是刘宏。
文初看着迎面走来的老者,实际上这个人算不得老,高瘦,脸长,吊眉,不到五十的模样,只是行止间威严甚重,那般身居高位的气势,让他瞧着颇为老成。
且她还发现,刘宏和庶子刘五郎丁点儿不像,反倒和她从前见过的一个人极其相似——刘公子,半年前从教坊司里,接走了兰莺的刘公子。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转,文初就丢了开,听卢逊亦是行了礼,“刘大贤。”
刘宏点点头,“你的讲学我听说了,待到最后一日,我也去瞧瞧。”
最后一日,连皇帝都会去,这刘宏,倒是会选日子。
卢逊应道:“必虚席以待。”
刘宏这才转向了文初,这淡淡一眼便转了开,似多看她两眼,都有同流合污之嫌,“虽言有教无类,可我书院大门广开,迎的有多少学子,便担了多少份责任。这个孩子,老夫不会收,你走罢,莫要自取其辱。”
这话说的,甚至可以算的上侮辱了!
之前的先生看一眼卢逊,长叹一声,没说什么。
卢逊的眼中浮上一抹怒意,他素来清高,又怎能让人羞辱他认定的朋友,“刘大……”文初却一拉他袖子,止住了他的话,“河清,走吧。”
河清,是卢逊的表字,取自河清人寿——传闻中黄河水千年一清,寓意寿命的极致。
卢逊一怔,转头看着文初,却见她丝毫的愤恼都无。被人这般羞辱,她神色淡淡,眉眼阔达,一片明净之色。
卢逊堵塞在胸中的怒意,就在她平静眼眸下消散一空,叹道:“那你弟弟……”
文初摇头笑道:“无妨,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卢逊也是一笑,“是我执念了,反倒不如你豁达。”
倒不是文初真的豁达至此,而是明显的对方想以此方式彰显他风骨凌然,即便强行让他们收下了,以后阿悔在这书院里,也必定好过不了。再者,这会儿下了学的孩子有不少远远站在学堂口,挨挨挤挤地瞧着这边的热闹,再纠缠下去,一旦刘宏说出更过分的话,就真的是她自取其辱了——大贤一句话,真正可以断人生死。
文初自认,她素来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但凡有四分赢面就敢掐架。
但若连四分都无,她会果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会,再来一战。
就比如此刻,形势比人强,她忍了。
一路下山而去,气氛虽不如来时轻松,但也有说有笑,不至因一个豫山书院就颓然。临着别了卢逊的时候,他提议道:“你若不嫌弃,不如把阿悔交给我,这孩子乖巧,也安静,应当……”
“快醒醒!”
文初摆摆手,赶紧把这想当然的家伙赶走了——开玩笑,这尊佛爷随时一副能咽气儿的样子,她哪敢让他受半点儿累。
-->>(第3/4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