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天气骤冷,不过白日里阳光普照,往窗子里照久了,倒还暖暖融融。
但这暖似乎透不进慈禧的身上和心上。
她早早已换上了紫貂皮袄子,手里捧着只暖炉,但手指依旧是冰冷的,细长的指尖缓缓移动在今晨御医李德立献上的那本脉案上,目光盯着上面几行字呆看了许久,便是李莲英轻轻走到她跟前也浑然未觉。
直到听李莲英凑近她边上低低问了声:老佛爷,怡亲王载静求见,不知老佛爷可宣?她才乍然醒转,目光又在那本册上停了阵,点点头:宣。
载静是上代怡亲王载垣的族弟。
虽是性子温厚,谨小慎微的奕格之子,却处处都跟那族兄载垣极为相似,年少时便雄心勃勃,这一点自载垣被赐死,而他沿袭了载垣的亲王头衔上了朝堂议政后,尤为明显。甚至曾在朝堂上当着一干老臣的面,为同治帝忤逆过慈禧,后险些被慈禧动了杀心,但奕格虽然老实,倒也聪慧,立即借故将他送去海外,之后历经四年回来,却好似换了个人,不再对朝政感兴趣,亦不会同过往那样直言不讳,在同治面前整日鼓吹些新政和革新。整天只知图图画画,玩玩乐乐,看上去似乎安安心心只想当个太平王爷……只是,一肚子洋墨水应该不是白喝的,所以慈禧深知他在洋人面前极为说得上话,又得八旗各旗主的效忠听命,实在是不可不为之小心防范的一个人。
面上却始终是要一团祥和的,在见到载静行礼入内后,慈禧笑了笑,顺手一旁给指了座,随后淡淡问了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载静啊,好些日子也没见你过来瞧过我,这会子突然造访,不知是有何贵干呐?
载静笑笑:老佛爷折煞载静了,虽然不方便整日在后宫里走动,载静却也着实对老佛爷惦念着紧,适逢前些日我额娘家里边来人,带来一些极为罕见的天山雪莲,额娘立即念叨着要拿来孝敬老佛爷,所以载静也刚好趁此机会,过来向老佛爷问安。
替我谢谢你额娘。自她随你回怡亲王府,我身边也就少了个能经常说说话的人,所以着实想念,却又不好妨了她同儿孙们团聚,待到年后,再唤她入宫同我作伴吧。
老佛爷这番恩慈载静必会转达。说话间,视线落在慈禧面前那册脉案上,载静目光微闪,侧了侧身道:老佛爷,自上次载静离宫后,数日来一直未见皇上临朝,听闻是皇上有了天花之喜,也不知皇上近来病体究竟如何了?
慈禧笑了笑:好很多了。自李德立当了皇上的主治医师,这些日子蒙他悉心治疗,已好了很多。
那便好。只是臣今日风闻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想斗胆问问老佛爷……
什么事?
臣听说,老佛爷欲在近日为皇上册妃,不知可真有此事?说着,不等慈禧开口,先自一笑:不过,想来应也只是那班宫人信口胡撰而已,想皇上病体未愈,朝堂上又诸事纷杂,悉数全仰仗老佛爷操心,却怎还分得出心思为那点小事而分神……
为皇上册妃难道是小事么,王爷?
听慈禧未等他将话说完便不冷不热丢下这一句,载静立即停住话头,低头朝她欠了欠身:老佛爷恕罪,臣只是以为……
皇上病体未愈,朝堂上诸多纷扰,上海租界那边又传来让人不安生的消息……如此多事之秋,为皇上选一名身世上佳,命格上好的妃子入宫伴驾冲喜,怎会是件小事,你说可是,王爷?
……老佛爷所言极是。但,臣还听说,老佛爷为皇上所选之人,是九门提督斯祁鸿祥之女。
有何不妥么?慈禧朝载静瞥了一眼。
回老佛爷,并非是臣觉得不妥,而是斯祁家小姐早已同别人订了亲,这一事全京城几乎无人不晓。
订了亲?不是还未成婚么。
但堂堂天子与朝中官员争抢妻子,此时一旦传开,慢说普天之下,便是朝廷之上,日后让皇上可怎么……
如何?
冷冷两个字,令载静立时沉默下来。
见状慈禧慢慢站起身,望着他道:你也知,如今对我大清朝来说是非常时期。想我叶赫那拉杏贞,虽是一介女流,当年也是从那风风雨雨里一步步过来的,你当我只知仗势欺人,什么都不懂么?只是为这江山,为咱皇帝,别说同朝中大臣争一个女人,便是做再多出格的事来,又能如何。我便同你实话讲,王爷,你爱新觉罗家打下来这一片江山,在我同我皇儿手中,必然会稳如磐石,为此我不惜穷尽一切方式。当日曾先生明说了,斯祁朱珠的命是极贵之命,寻常人娶了也是被克,唯有嫁入我皇家,近了那天子,方才稳妥,于她、于碧落先生、于咱们,皆是最好的。这便是天命,因而碧落先生也深明大义,早答应退亲。王爷,作为朱珠的未来夫婿,他尚且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你又操个什么心呢?
闻言载静立即跪倒在地:太后息怒,臣也只是出于对太后的一片忠心,方有此疑虑,并非质疑太后的英明决策。
呵,我当然知道你一片忠心,又怎么舍得对你动怒。只是王爷啊,你总还是年轻,不比你阿玛明白稳妥,须知有些事当管则管,不当管,便是再觉不妥,先耐着心仔细瞧着,或许总会明白,你说可是?
老佛爷说得是。
起来吧。
谢老佛爷恩。
皇上那边,你也去瞧瞧,他整日卧病在床,也闷得慌,你不如过去陪他说说话,也是尽了对主子的一片孝心。
臣自当是要前去问皇上安的。
只是他身子尚且羸弱,切记勿要同在我面前一样,对着他直言直语。冒犯我倒也罢了,若皇上因此心里头不痛快,耽搁了病情的诊治,你却难辞其咎了。
臣谨记老佛爷教诲。
去吧。说罢,见载静起身转身欲要离开,忽目光微闪,再道:过些天我要跟慈安皇太后一同前往景山寿皇殿,为咱皇上祈福,身边缺个贴心的人护着,不如到时你就随驾跟着咱俩吧。
载静怔了怔。
随即笑笑领了旨,这才躬身退出宫门。
一动不动目送他那道修长身影消失在门外长廊内,慈禧轻轻吸了口气,低头再次望向桌上那本册子,翻开,寻到刚才一直看着的那一页。
上面寥寥数行字:浆渐苍老,盘晕赤色见退,但腰疼腿酸,未能骤减。
遂眉心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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