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仙居殿的地龙、火墙烧的格外的旺。大唐天子这段rì子心情一直都很不错。每每从延英殿跟宰相、翰林们议事归来,都要缠着毛妃给他表演点小节目,歌舞、杂技、扮小狗什么的。毛妃乐的嘴都合不拢,她像个孩子一样哄着同样想做孩子的天子玩,仙居殿里总是充满了童真的欢乐。
后宫佳丽三千,毛妃何以能专宠?王守澄一语道破:天子喜欢心里干净的人。
王守澄刚刚从武宁监军回来,已内定做枢密使,此刻正以三清宫使的身份熟悉宫里的人情事故。他是半道净身出家的,据说断去子孙根时已经三十多岁,子女满堂,事业兴旺。做过男人且小有成就,王守澄更能理解天子的不易,在前朝要扮龙,扮虎,扮狐狸,扮蛤蟆,回到后宫还要继续扮凤,扮鸳,扮企鹅爸爸。常年戴着各式面具,累月做不回自己,rì久天长,人会迷失自己。
天子迷恋有童真的女人,不正是因为他渴望那份真吗?
天子喜欢女人内心的纯真,也喜欢臣工内心的纯真,尤其是像枢密使这样的腹心。
王守澄说:“天子中意咱,不是因为咱会折腾,能干事,天子是看中咱的纯良之心。”
对此毛妃淡淡一笑,跟他说:“枢密使可不比其他人,能出掌此职的一定是忠勇勤能俱全的人,就像王监军这样的。”
王守澄顿时乐的眉花眼笑,胖胖的两只手使劲的搓。
仙居殿的监殿使见时间不早了,就给王守澄递了个眼sè过去,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内定的枢密使却懵懵懂懂,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毛妃似跟他很对脾气,相谈甚欢,不过她是天子宠妃,仙居殿又是天子常居,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子就过来了。因为跟一个从外地刚回来的内监闲聊而闹的身心疲惫,怠慢了天子可怎么得了?
做妃子的不着急,殿中监却耐不住xìng子了,他提高了嗓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回王守澄明白过来了,慌慌忙忙站起来,胖胖的小手先扇了自家一个耳光,红着脸说:“瞧我,啰嗦起来就没个完。”说完行大礼告退。
监殿使望着王守澄痴肥的背影,吐了口气,故意小声嘀咕道:“这样的人也能当枢密使……”声音很小,确保既能被毛妃听见,又不至于让人逮到把柄,给他加上个内臣干政的罪名。
内臣干政,做得说不得,天子很忌讳这个。
王守澄走后,毛妃的一张纯真的笑脸霎时yīn沉了下来,她疲弱地蜷缩在高靠背蒙裘胡床上,对监殿使说:“后面还有人要觐见吗?”监殿使说:“本来是有的,小臣见娘娘疲累就让他们改天了。”毛妃明知他在说谎,却也没有点破。自十天前天子在仙居殿外处死王延宕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她这仙居殿早已门可罗雀,无人造访了。只有王守澄这样刚从外地回来,不明宫里是非,又被人高高架在半空的人才会赶来拜见。
“陈弘志有好些rì子没来了,都在忙些什么呢。我托他买的东西送来了吗?”
监殿使俯身答道:“天凉了,到处黄叶飘。他忙的脚不沾地。娘娘吩咐他买的东西已经送来了,是个陌生面孔,娘娘不认识他,或没注意。”
“他忙,不来也罢了,陈江湖也不来,人的心怎比这天凉的还快。”
“娘娘错怪陈江湖了,他外出公干去了,十天前就走了。小臣多句嘴,内园使这两天rì子不大好过。昨儿,我在海西琼林苑见到他,脚脖子上套着铁链子,手里拿着竹耙子在搂树叶。问他,他说天子责他不用心,让落叶都飘进延英殿了,给他套上铁链子让他知道羞臊,让他好好办差。”
监殿使说完,试探着问:“要小臣去唤他过来么?”
毛妃默了会,答:“去探探他在哪,回头我们去找他。”
监殿使应了声是,赶去安排了。陈弘志跟毛妃关系好,这不是什么秘密。在广州做市泊使的时候,他常从海外商客那购买长安见不到的珠宝香料,进贡给宫内的妃嫔。每次毛妃得的都是最好最多的,毛妃得宠是一个,二人关系铁才是主因。
陈江湖常来仙居殿,常给监殿使送些小礼物,常为他在宫外的家人办些不大不小的事,彼此早就熟悉了。陈弘志最近倒霉,毛妃最近也倒霉,监殿使多句嘴给二人通个信,也是回报陈氏父子旧rì舍给自己的恩情。
陈弘志此刻正在太液池北自雨亭附近督促内园小儿清扫枯枝落叶,修剪树冠花枝,忙的不可开交。他左脚脖子上套着一条拇指粗的铁链子,走动时哗啦哗啦作响。
毛妃赶到自雨亭时,陈弘志正手拄竹耙,一边尖声吆喝着,一边不停地捶着腰。因为是待罪之身,头上也没戴幞头,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有内园小儿提醒他毛妃来了,陈弘志吓了一大跳,丢掉竹耙急匆匆赶过来磕头,毛妃让监殿使扶着他,微笑道:“我只是恰巧路过,陈公不必拘礼。”她望着陈弘志脚上的铁链子,面sè戚戚。监殿使支开左右,自己也让到一边去。
“你也受了连累?”
“唉……,自作孽不可活,老奴自找的,怨不得别人。”陈弘志豁达地说道,脸颊红扑扑的,他小声问毛妃:“天子也迁怒于娘娘了?”
泪水从毛妃的脸上滚滚滑落,一腔委屈再难禁止。
陈弘志扬目远眺,目含热泪,痛悔、自责道:“我还是太老实了呀。”
监殿使举目望天,装着什么都没看见。不仅如此,还喝令宫婢、内侍转身。他做仙居殿的监殿使已有三年,记得刚上任时,rì子过的真叫一个舒畅,毛妃豁达纯真,驭下宽容,天子脾气不大好,好骂人但赏罚分明,对勤恳干事的人从不亏得。
但渐渐的天子就变了,脾气越来越暴躁,跟底下人说话时从来都不好好说,动辄打骂,严苛躁急,令人望之生畏。毛妃的xìng情比先前也变了很多,天子面前的她还是如先前那样热情、纯真、开朗,总是有无尽的快乐。但当独处时,她却常一个人发呆,好几次监殿使还窥见她独自向隅而泣。
十天前的夜里,天子从延英殿归来,面容疲惫,眼睛却仍灼灼发亮,一进门就唤他的狗儿过来侍候,臊的毛妃面颊发烫,满眼却是兴奋的光芒。殿中监赶紧支走左右,一起退守殿外,殿外寒风料峭,殿内chūn光明媚,一扇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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