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访司派人送来一个缠红绸带的竹筒子,天子的亲随内给事王延宕有些为难,内访司的急件不得拖延,随到随报,但眼下这情形……他问送信人是否可以宽容一会儿,哪怕一盏茶的功夫也好。目不斜视的王给事光凭耳朵也能知道殿内火正红、情正浓,此刻进去打扰,祸福难料,生死难测。再说,再急的东西又能急到哪去呢。
送信人却冷硬地回道:“红绸急件片刻不得耽误。”
王延宕深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叫殿中监开门、引路。跨越门槛时,他的双腿一起颤抖。红绸急件随到随报,这是天子自己定的规矩,不过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也未必就能遵守。监殿使清楚地记得,天子收了急件后,扯掉了红绸带交还给送信人,却并没有急着拧开竹筒。
有了红绸带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至于其他,完全跟自己无关,送信人乐滋滋地去了。
王延宕也乐滋滋地去了,满身是汗,如劫后余生。出门后,王延宕凝立如石像,十分镇定。但监殿使已经窥出了他内心的惶恐,刚刚出殿的时候,他分明看见王延宕激动的腿脚直哆嗦。那是一种大难不死后的兴奋和后怕。监殿使不禁浑身发冷,也跟着后怕起来。天子亲随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已经换了五任了,上任天子亲随叫陈弄,只见过他一次,就没了踪影,监殿使不敢私下打听陈弄的去向,但知道他的下场一定不大妙。
做过天子亲随的人下场只有两个:一步登天,从此得到重用,像突吐承璀、陈弘志和仇士良这样的,或彻底销声匿迹,像陈弄这样的。
王延宕是在下半夜被打死的,没有任何理由。监殿使清楚地记得那时正值拂晓时分,殿内忽然发出一阵尖叫,接着发出轰隆的巨响,似有东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后来他才知道那声尖叫是毛妃被打伤后发出的,摔在地上的“东西”也是毛妃,她被皇帝一个耳光抽的晕头转向,撞到屏风,和笨重楠木嵌金屏一起跌倒在地。
大唐天子的冲天怒气是看了内访司送来的那份密报后迸发的,彼时毛妃依偎在他的怀里浓睡正香,他猛然坐起,惊醒了毛妃,后者浑浑噩噩的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他yīn着脸下床,就跟了过来,起的急身上只着一层薄纱,曲态玲珑,纤毫可见。
天子的目光如刀子般盯着她的心口,yīn冷的能破开她的皮肤,挖出里面的心脏。毛妃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挡在胸前。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敢问,不敢逃,不敢求饶。
“贱人!”大唐天子如此说,脸sèyīn冷如冰,他霍然转身离去。
一股热血直贯毛妃的头顶,豆大的泪珠随之簌簌滚落,一贯以娇弱示人的她那一刻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不顾一切为自己争辩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泪眼朦胧的想讨个说法,讨来的却是一顿打。
监殿使闻之殿内有变,情知不妙,撒腿溜到宫台下躲了起来。天子连毛妃都打了,这是要杀人的征兆呀,天子杀人不需要理由,这个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躲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王延宕的倒霉之处就是无处可躲,他被李纯盯上的那一刻,热血冰凉,万念俱灰。他抖抖索索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像一只被饥饿的狮子盯上的羊羔。
威远营和千牛卫的卫士把王延宕拖到仙居殿墙外,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从腰上抽下带铜扣子的牛皮带,一头挽在手掌上,问王延宕:“打快还是打慢?”
王延宕脸sè发乌,目如死鱼,他知道没人能救他,只求速死,勉强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快。”
卫士遂他心愿,一掌宽的牛皮带只朝他脑袋上招呼,王延宕半盏茶的功夫没挺到就一命归西。事后有人说王延宕的死纯属咎由自取,天子只是望了你一眼,你又没犯错,跪个什么劲,你一跪天子想不杀你都不行了。
对这种论调,监殿使只能说:童真,你们还真的很童真呢。
虽然已经是十天前发生的事了,但至今回想起来,监殿使仍觉不寒而栗,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冷气。阉人也是人,天子一怒就虐杀,怎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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