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州西北一百八十里外的沙漠中,两支人数悬殊的骑兵队正在追逐交战。追逐的一方人多势众,士气高昂,他们身穿皮袍皮甲戴着护耳的皮帽,手执弯刀,装备着朴素实用的骑兵短弓;
被追的一方人数不及对手三成,穿着唐军制式骑兵明光甲,此刻士气低落,忙于奔命,情势颇为狼狈。
两支队伍从拂晓接战,一直耗到将近正午,一百名唐军士兵损失殆尽,所剩仅十余骑,不过追击一方的沙陀人也没有占到好处,原先两百人的队伍现在所剩不足六十人。
前面是道山谷,当地人称作“葫芦谷”,是个入口小,肚子大,有进无出的死葫芦。
败落的唐军士兵被追的狠了,有些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葫芦谷。
追击的沙陀骑兵追到葫芦谷口,马速度稍稍减缓,但随即就有四十余骑加速冲过了谷口,余下十二骑则驻马谷口处。
冲入葫芦谷的沙陀骑士马速不减,如风卷残云般追赶着十余骑唐军,一路杀到了葫芦谷的谷底。前方已无路可退,十余名唐军士兵,折还马头,开始排列阵形,他们的箭已经shè完,现在只能靠手中的刀与沙陀人做最后搏杀了。
“哟嘿,哟嘿!”
沙陀骑兵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排列成攻击队形,向着残敌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沙陀人自称勇士,但在战场上他们却像沙漠土狗一样,讲究实效,不逞英豪。
一阵羽箭shè过去,七八个唐军骑士跌落马下,余者伏在鞍上催马激进,主动向沙陀人发起了冲锋。
沙陀人又发了一波箭,shè杀了两三个敌人,相距太近,弓箭已经顶不上用了,沙陀人把手中的骑弓挂回马鞍,舞动着弯刀呈弧形阵向残余的十名唐军围拢过去。
这是他们打猎或抢掠时惯用的阵法,早已cāo练纯熟,眼看着猎物们在包围圈里无路可退的样子,沙陀人人人脸上露出了狞笑。
信心满满的沙陀人此刻就像那捕蝉的螳螂,眼睛盯着面前的蝉,却不知一只黄雀正在身后窥视着它。
“咝”地一声疾响,一支羽箭破空而至。
停在葫芦口观战的十二名沙陀人中,突然有一人闷声跌倒,死者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雕翎箭!草原上有资格使用雕翎箭的皆可称神箭手,以神箭手之尊,猝下杀手,暗施偷袭的除了沙陀人就只有唐人。
猝然遇袭,沙陀人立即明白自己中了唐人的埋伏,他们并不十分惊慌,拨转马头,团成一个圆盾阵形,急速撤退。
“咝!”“咝!”“咝!”雕翎箭连发三支,又有三名骑士跌落马下。
“嗖!”“嗖!”沙陀人的神箭手也向偷袭者反击,他们的箭也很锐利,似乎有偷袭者闷声倒地的声音。
蓦然,沙陀人的左侧出现了一股唐军骑兵小队,人数虽只有六人,却十分致命,他们中的一个人箭无虚发,显然称得上是神箭手,沙陀人并不惧怕,对方只有一名神shè手,己方人人都是神shè手。
相距百步,两队进行了一次对攻。
沙陀人shè杀了唐人中不是神箭手的五个骑士,己方则折损了四名神箭手,要命的是唐人那名神箭手似乎如有神助,左右驰骋,竟毫发无损,不得已,沙陀人只得另辟蹊径,众人一起发力,shè倒了他的战马,那唐人落马之后,仍取弓箭与骑士对shè。
真是邪了怪了,他就无遮无挡地站在那,沙陀神箭手的箭总是绕着他飞,而他的箭却总是能shè穿敌人的身体。残余的沙陀人终于认定此人有天神护佑,伤他不得,他们不再与他纠缠,而是摘下轻便的皮盾,呈鼎足之势护定一人急急离去。
直到此时,一直驻马山坡上的刘默彤,嘴角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慌不忙地取出自己的雕花大弓,从容地搭上一支金翎箭……
金弧破空,如索命无常!
众人拱卫的那名沙陀武士骤然跌落马下。
时间瞬间凝固下来,随着那名沙陀武士的倒地,护卫他的三骑一下子傻了,痴痴地停了下来,折身返回那武士落地之处,呈鼎足之势将他围定,三个人丢下弓箭,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摘掉皮带,除去斜背着的皮囊,解下颈项上挂着的金链、金环,玉石,拔掉手上的戒指,除去手腕上的护身佛珠,然后扯开衣服坦露胸膛,抓起弯刀,将刀尖对准胸口。
把眼一闭,猛力插了下去,插入胸膛的尖刀在腕力的压迫下,一路向下,划开了肚腹,执刀之人趁着最后一口气,猛地探手入腹,抓出自己的肚肠,铺排在他们的可汗面前,血流尽,三名沙陀武士溘然长逝……
至此,纵横西北三年,杀人十万的沙陀可汗染布赤心血染黄沙,命归黄泉。
三年前,绰号“狼山之主”的沙陀人染布赤心受契丹人逼迫率部众万人窜入河西之地,陷宥州,杀刺史及所属官吏、军卒千人,掠合城百姓一万四千八百口,西北震动。
检校司空,齐国公,正在长安养病的剑南节度使刘稹挂帅出征。会合夏绥、朔方、邠宁三镇,合兵十三万进讨染布赤心。
刘稹久历沙场,老谋深算,在河西纵横千里的大地上给染布赤心布设了一个铁桶阵,实行坚壁清野,困的染布赤心兵弱马瘦。刘稹抓住战机,果断出击,数番恶战,打的染布赤心丢盔弃甲,占据的城寨丢了,乌堡被夺了,营帐也让唐军给烧了,奴隶、妻小和多年掠夺积攒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
沙陀人回过神来,大唐虽然已经衰败,但凭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是对手,跟唐军面对面地硬碰不行,得另外想辙。
在染布赤心的策划下,沙陀人化整为零,在西北广阔的戈壁草原上跟唐军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这一下,形势大有改观,十几万唐军被他们牵着鼻子耍的团团转,不仅宥州失而复得,趁势还连陷夏州和银州。
唐军损兵折将,不得不收缩战线,朔方军撤回到盐州,按兵不动,夏绥军死保绥州,不敢越雷池一步。
西北大局只剩刘稹一人苦撑。一连串的失败,让长安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暴跳如雷,一连斩杀了唐军的两员副帅,吓的刘稹风疾发作,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r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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