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泡茶桌前,油亮的额头反射着一旁供奉着神像的供桌上红色莲花灯的光。他年纪不大,应该四十不到,挺和善的脸。旁边坐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有点好奇地不时掩着嘴偷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这里呢?”那人一边帮他斟茶一边说,“刚刚外面的人说你要进来,老实说我以为你会不会带记者或是警察来,不过,奇怪呢,我竟然很相信你这个人。”
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是另外一个同样说“我相信你这个人”的陌生人告诉他的。
那是一个忙碌不堪的星期一,那天他在公司忙到很晚,晚餐都还没吃地走到地下停车场,发现他车子旁边站着几个人,一看到他就说:“不好意思,我们是之前打过电话给你的人。”
他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只觉得该来的会来,而现在终于来了,如此而已。
开始陆续接到要找他弟弟的电话是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候,他已经横下心不再相信弟弟任何借钱或调钱的理由了。
朋友终于打电话跟他说,他已经很严肃地跟弟弟谈过,请他离开公司。他说因为有些事已经影响到他公司其他人的工作气氛。
“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和奇怪的人常出现在我这里,”朋友说,“你自己也要小心,你的脸太容易被认出来,而且,太多人都知道他是你弟弟。”
离开他的公司之后,弟弟虽然偶尔会来周转现金,但理由都是朋友的公司暂时急需,而借还之间也都遵照约定,因此他也不以为意。不过,除此之外,偶尔弟弟还是会用各种理由跟他借钱,比如买车要头期款、小孩注册,甚至手机掉了手头上刚好没钱之类的,当然一切一如以往,有借没还。
这种层出不穷的状况要说他心里没有疙瘩没有埋怨是骗人的,可是即便每次弟弟出现在公司都让他烦躁甚至不悦,他总还是乡愿地告诉自己以及公司其他人说:如果困扰是可以用金钱解决的话,就不要把金钱这件事当做困扰。
直到有一天,一张数额很大的支票跳票了,会计很紧张地告诉他那是弟弟从朋友公司拿来周转的支票。他犹豫了好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会计偷偷打电话去朋友公司求证,而回传过来的消息是他们公司没有收过这张支票,也没要弟弟周转。
会计还告诉他说:“我顺便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要你弟弟跟我们周转过任何钱。”
他找到弟弟,跟他说:“之前我相信你所有理由,但,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会怀疑你是在骗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你可以找我帮任何忙,但,钱的事,你不要再找我。”
弟弟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冷冷地突然跟他说:“我不会找你了……说不定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然后就真的失去联络,一直到他最后出现在办公室的那一天。
停车场里突然出现的那些人一点也不介意地明白告诉他说他们是地下钱庄。
“你弟弟有时候会跟我们说,是替你公司借钱,我们稍微做了一下功课,发现你公司好像没有这种需要……不过我们还是需要你帮忙,找你弟弟出来大家商量一下看怎么解决,跟他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怕,我们是正派经营,不像其他的,会动刀动枪。”
“他欠你们多少?”
“还有六百多万。”
“还有——,是什么意思?”
“哦——,南京东路那个公司的老板帮他还过八九百万,我们知道他已经离开那家公司了,现在找不到他的人,你是他大哥,我们相信你一定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跟地下钱庄借钱。”那个人站起来一边点香一边说,“如果早先知道,我们说不定会劝他不要这样玩。”
他恭敬地朝墙上的神像拜了拜,把香插上。
“大家都很熟了,彼此都信任,所以才会让他签这么多钱,”他坐下来把茶壶涮干净换上新茶叶,“你不要以为这些钱是我们赚的,不是,是我们先垫给其他赢家的,如果他不还,我们也是受害者。”
然后他说外面有事他得出去处理一下:“这两个跟他很熟,你想知道什么她们都可以跟你说,不过,不要写去演电视就好!”
“他是好人,很好玩。”女孩说,“还带我们去当过临时演员,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都叫他大制片,也有人叫他大明星、大导演,还要他签名。”
女孩说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带一大堆小吃、点心请大家,还会说很多影剧圈的八卦给他们听。
“我们有一个小姐的爸爸生病,他还替他介绍医生。”
“对啊,我哥哥结婚,我只是随口告诉他,他竟然包红包,害我很不好意思。”
“有时候看他输太多,他还会安慰我们,说小事啦,他只要回去好好想几个广告剧本出来就可以赚回来!”
“他想的广告都很好笑,不然就很不一样,很好看。”
“比如呢——?”他笑着问。
女孩讲了好几个,都是他公司和朋友公司拍的,但,大多与弟弟无关。
“他每次输光了,都说要回去公司拿钱,没多久真的又进来……”
“有一阵子比较少来……他说因为你妈妈生病了,癌症。”
……
听着听着,他一度以为他听的是故事,是与他无关甚至是有点荒谬、俗滥的肥皂剧。
“他说你以前都会跟他讲话讲很久,现在比较忙,都没机会说……”女孩说,“不过,他好像很敬重你,因为他跟我们说过,如果下辈子的兄弟可以挑的话,他还是希望再当你的兄弟。”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女孩。
“真的。”另外的女孩说,“我也听过他这么说。还有——,你跟他说,如果以后不来了,也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很想念他呢。”
那天在办公室告诉弟弟那些女孩殷勤的嘱咐时,他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久违的笑容。
“你有想过要怎么解决吗?”后来他问弟弟。
“你以前不是说过,可以用金钱解决的事情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弟弟说着站了起来,走出去之前也许看到书架上儿子的照片,站在那里看了好久才说:“你记不记得他为什么叫我阿璞叔叔?”
“记得啊,学讲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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