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的小账,几乎跟您一样多……小的,小的,乐昏啦!”
司马玉龙见店伙计口口声声不离小账,好笑地道:“没有什么,伙计,谢谢你了!”
店伙计失望地道:“不吃点什么了么?相公!”
司马玉龙递过半串青钱,笑道:“不啦,伙计,这个你且收下喝茶吧!”
店伙计忙不迭伸手接住,哈腰道:“咳,咳,这,这怎么好意思?”
司马玉龙一笑出了店门。
出了店门,笑容立敛,他的心头,现在又多了一份怅然之感。
司马玉龙踱出雷溪镇,踏上通向衡州的官道。
炎夏季节,暴阳如火。湘水滚滚,不停地向北流去。路上,黄泥又硬又烫,像刚烧过的铁板。司马玉龙一袭蓝绸长衫,一只轻便书箱,飘然步行于暴阳之下,意态从容,浑似未觉。
一路上,每隔三里五里,便有一座废置了的古代驿亭。
这些驿亭,虽已破旧不堪,但此刻却成了行人们的最佳歇脚纳凉之处。所有的亭子里,更有附近的好心人们,烧了茶,用大木桶盛着,任人取饮。
因此,在这种时候,无论哪座驿亭里,均都坐满了形形式武天南地北的人,彼此之间无分生张熟李,为了排遣无聊时光,便都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说不说都没甚要紧的话头。
歇够了,各走各的!
司马玉龙也感到热,但那不是暴阳的赐予,它们系涌自他的心头,那,也可以称之为——
烦闷!
但在外表上,他仍是那样轻快地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这条官道上,现在走着的,好似永远只是他司马玉龙一个人!
他不明白,那些在亭子里高谈阔论的人们,他们到底是何时走进去的?以及他们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会再走出来?
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准备赶到哪儿去。
他对那些人们感到奇异,而那些人们对他的感觉,也差不多!
每当他从一座驿事经过而不停留,他的后背,便为疑讶的目光所集中,每个人的心底,几乎都在这样想:这小子疯啦,这样拼命地赶路,倒在路上找谁?
行行复行行,又是一座驿亭被丢在身后了!
可是,他过了亭子,尚没走上几步,身后,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喂,年轻人,这大热天的,中了暑可不是好玩的,喝口茶再跑不行么?”
司马玉龙闻声止步,他习惯地抹了一下额头,但额头上一点汗水没有。他知道,像这样跑个一整天,在他实无休息的必要。老实说,为了怕令路人侧目,他设施出轻身术,这样,已够轻松的了!
可是,他听出那是个老人的声音。
人到老年,心地总是显得分外的善良,关心青年人,几乎成了他们应有的责任,他实在不忍违拂这位老年人的好意。
横竖白天跑不快,他想,喝点茶也好!
这座亭子里歇脚的人不多,只有四五个。
也许就因为人少的关系,这座亭子,看起来似乎要比其他的驿亭大得多。亭子中间,有一根大概是当年官家系马的石桩,此刻,石桩上放着一只茶桶,人们便围着茶桶席地而坐。
司马玉龙走进去,众人均都欠身致意,表示欢迎。
司马玉龙含笑一一答礼。同时,他已看出,招呼他的,正是那个外向而坐。年约六旬上下,满脸皱纹寿眉覆目,慈祥可亲,身穿竹布褂裤,膝弯里盘着一个大包裹的老人。
于是,他走过去,躬身一揖,然后便在老人身边坐下。
老人亲切地望着他坐下来,但族作讶声道:“咦,怪了……年轻人,你是刚刚上路的么?”
“不,老丈,”司马玉龙含笑答道:“小侄走了很久了!”
“怎的不出汗?难道你不怕热?”
“习惯了呢,老丈!”
于是,老人转向众人,感慨地道:“到底是年纪轻……人一老,就什么都完啦……老汉记得,老汉年轻时,也不怕热,经常在大伏天跑着衡州来回……不过,那是真的……老汉那时虽不怕热,但仍旧抵不上这位相公这个样子……唔,可佩,可佩。”
老年人,无论说什么,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尊严性。
老人这番话,严格的推究起来,实在并无多大意义,但众人听了,却仍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一番。
司马玉龙只得笑一笑。
这种情形之下,他觉得没甚好说的。
老人望了他一眼,抬抬下巴道:“年轻人,客气什么……喝茶呀!”
司马玉龙暗笑道:人乡随俗,看样子,不喝一碗可还不行呢!
于是,他朝老人点点头,表示了谢意,然后立起身来,拿起桶盖上的木碗,准备去掀桶盖……就在这一刹那,司马玉龙目光所及,他,猛然呆住了!
不过,那也仅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而已!
他,司马玉龙,旋即定下神来。
他舀了一碗微温的茶水,仰脖喝了。
喝完茶,盖好盖,放口茶碗,像指拭溅出来的茶水似地,他伸手在桶盖上刮了一刮,又故示从容地走到亭子口,朝官道上张望了一阵,这才走回亭心,一面走,一面故意自语道:
“唔,不早了呢!”
接着,他提起书箱,朝众人歉意地分别招呼了一声,大步走出驿亭。
身后,隐约听得那老人在咕哝道:“唉,年轻人,就是这个样子,不晓得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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