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年下去,恐怕真能懂得夷夏之防的更少了,不过越是如此,只要有机可乘,决不可放过,否则蛮夷华夏,亿万蒸民亦遂忘其身所自来,那便无法再振作了。自古虽云胡虏无百年之运,但如自己不争,那也难说咧!”
鱼老忽然擎着杯子,大笑道:“晚村先生素以一息尚存,必自强不息教人,今天为什么也发此感慨?老实说,只要放着我们不死,固然决无让鞑虏安坐北京城里做他自在皇帝之理,便我们这一辈不能重光日月,还有下一代咧。你看,这年羹尧还是汉军旗籍,又内接椒房之宠,不一样深明大义吗?我们只要做到哪里算到哪里,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是-定的道理咧,倒是你说的,只要有机可乘,决不可放过,这句话还有道理,今后我们更宜着力才好,要不然万一那年羹尧竟在北方得手,而我们这些自命遗民孤臣的却不能响应,那才把老脸丢尽咧。”
说着,又向天雄道:“老贤侄,如果那年羹尧确有驱除鞑虏,光复大明天下之志,便烦寄语,这扬子江上和浙闽海边,我这糟老头儿还可以号召个一两千人北上会师咧。”
一面把那杯酒一饮而干又道:“我这草间偷活幸逃百死的老海盗,这一腔热血还要洒向有用的地方呢。”
说罢,猛然放下酒杯,一振双臂,狂笑不已,白泰官也道:“道在人为,他们巴干他们的功名,我们奔走我们的江湖,人心向背岂在这等人身上?你要想这批功名之士,也和我们一样,那流寇还不至遍天下,鞑虏还不会进关咧。”
晚村方说:“我决不是忽然颓唐,乱发感慨,实不相欺,今日往梅花岭,去吊史阁部衣冠坟冢,便听见若干人,正在高会雅集,所谈的,便全是揣摩文章风气,准备做猎取功名的敲门砖,其余便是当地仕宦的升沉,甚至连奔走权门,钻营路子全在谈助之例,却没有一个人能记得扬州十日的惨况咧,你们请想一想白骨犹新,血痕未灭,人心已是如此,还有什么说的。”
天雄慨然道:“上人不必如此愤慨,我从北京来,那里的读书人还不是一样,不过在那市井屠沽,贩夫走卒之中,却有若干人,一提起烈皇帝来,倒没有一个忘记了的,便我在辽东,那是鞑虏发祥之地,也有不少的野老乡农,心怀故国,方才鱼世伯说的好,人心向背决不在这些人身上,你看随我太祖皇帝起义逐胡人的,有几个读书人来?”
接着又大笑道:“那近畿和辇毂之下的旗兵我全看见过,强悍骁勇之风,也差不多消磨殆尽,果真有机可乘,却实在不堪一击咧。”
正说着,忽听江岸上一阵大笑道:“鱼老施主船上,向不接纳外人,今天怎么忽来远客,畅谈天下事起来?如今禁网方严,你们如此放言无忌,难道就不怕有人捉去请赏吗?”
天雄一看,却是一个高大和尚,身披淄衣,头戴僧帽,赤足踏着一双多耳麻鞋走上船来,看那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但精神却非常饱满,一手挥着一把云帚,一手拄着一柄方便铲,乍看便似一尊活罗汉一般,正待要问来人是谁,晚村已经站了起来道:“了因大师,怎么也有暇到此?这真是不期而遇了。”
鱼老者也立刻从舱中迎了出来笑道:“老和尚想是又因有什么达官显宦要到宝刹随喜,所以避嚣前来,我看你如不快离金山寺,终有一天要深悔出家一场咧,你与晚村先生不同,未必便肯公然吃肉,且请下舱容备素酒款待如何?”
那和尚笑道:“你真可以,果然一下便料中,我那庙内不但来了宾客,而且指名要见的便是我,所以只好出来逛逛,上岸以后,一直沿着江边,从北固山下走来,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这条船,正在口渴,想来讨杯茶吃,却见这船头上拴着一匹马,心知必有远客,等走近了,还在岸上,便听见你们正在畅谈天下事,这里虽无居民,却不可太大意咧。”
接着白泰官也起身迎接,一面笑道:“大师兄是天下第一泉的主人,如今却来向我们讨茶吃,足见天下事一切难以逆料,但不知那来的贵客是谁,为什么指名要见你,能先告诉小弟吗?”
天雄一听各人口气,那来的竟是江南诸侠中,最负盛名的一位了因大师,也连忙把手一拱道:“不才马天雄,不想初来江南,便遇大师,真是缘法,久仰大师望重江南,领袖群侠,今日一见,更知名不虚传,今后还望不吝指教才好。”
了因大师又向各人略一寒喧之后,然后笑道:“马施主何必太谦,既能上得鱼老施主这条船,定是我辈无疑,老衲虽与周路两位居士有同门之谊,忝掌武当南宗门户,却不敢自居此中领袖人物,适才那江南织造曹寅来访,据闻便是因此传闻之误,所以才不得不出走避开,足下如真以老衲为可交,以后还请不必溢美才好。”
晚村大笑道:“原来你偷偷的溜了出来,却是为了此事,不过他一个织造也吓不倒人,你为什么便这等怕事,却避而不见,要是我,便不妨见面,给他两个软钉碰回去,不爽快吗?”
了因大师摇头道:“事情不这么容易,这些织造官儿,简直和扬州的盐商们差不多,虽不一定有什么大势力,却有的是钱,又最喜欢附庸风雅,不时刻上一两部书,有时又宴会附近的名士,自己不觉得铜臭薰人,还肉麻当有趣,竟以此为乐,自负骚坛领袖,如今想是对于这般名土又腻了,所以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你请想,我能有工夫和这些人厮缠吗?如果真是要给他碰回去,我虽不在乎,但金山寺却是一个十方布施的大丛林,他虽然是一个类似商贾的闲曹,我又何必替寺中多惹麻烦,所以三十六着,溜为上着,先出来避一下,他一扫兴,也许就回去,事过情迁,万一就此饶过我,岂不省事无事。”
白泰官接着笑道:“老和尚这却不是办法,假使那姓曹的竟赖在宝刹不走,住上个三天五天,你能为了他不回去吗?要依我说,你不如痛快点回绝他,虽不必照老师父的说法,给他钉子碰,但也不宜拖泥带水,只避不见面,却未必便能把他挡回去咧!”
了因大师看了天雄一眼笑道:“我们且缓谈此事,既有远客,我还宜敬上一杯才好。”
说着即便入座,鱼老者连忙命人添上杯箸,又特送上两色素菜,并将天雄身世以及南来之事说了。
了因大师笑道:“原来那肯堂先生若干年前一着闲棋,如今却生出妙用来,既如此说,我明日也陪诸位去太湖一行便了,如果因此能躲过这江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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