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清冷却又是遥遥无望?娘叹气流泪说,公主那性情,只怕谁也劝不动。
大半轮月儿渐渐浮出了少室东山时,山林和禅院即刻便洒满了清银似的辉光。夜风吹拂着门前的古树,满树新叶哗哗啦啦地喧响,和着墙外四周的山溪流水、远处的杜鹃啼声,山寺越发显得寂寥幽邃了。
慧忍在寮房陪娘和公主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便告辞娘和公主,来在客房别院。
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便摇着辘轳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在院中冲了冲凉,只穿了件罗汉褂,兀自趺坐在月光下禅定片刻。当站起身来正准备温习一番武功时,一阵晚风伴着淡淡的野槐花的芳馨扑面拂来。抬头看时,就见贺公主不知何时已飘临到了客院。
朦胧月下,贺公主一袭玉色长袍,幽姿逸韵仿如梨花溶月。她站在那里,半晌不作一语,若梦若雾的眸子幽幽忽闪着。
慧忍定定地望着公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夜风有些大了,呼猎猎吹拂着公主的衣襟,有蕙草淡淡的芳香从她裙袍上拂扬而来。
慧忍仿如喝多了酒一般,飘飘然竟不知此时是天上人间还是幻象梦里……时光仿佛倒流,兄妹俩又回到了往日两小无猜的童年,回到了山城的农家小院。
娘、妹妹、奶奶,还有故乡四月野槐花飘香的月夜,林丛杜鹃的阵阵啼唱,吐着幽香的凤仙花,泛黄的杏子和枣儿……那一刻,他几乎无法自持了,好想把面前这令自己辗转相思、魂牵梦萦多年的人儿拥入怀中。
“阿弥陀佛……”就在渴望将要冲破定力的一刹那,翰成急忙双手合十,全身战栗地连连低声持号。
贺公主却如骤跌冰窟,叫了一声“翰成哥……”便哽住了。
“阿弥陀佛……公主……这么晚了,可有事吗?”翰成强令自己镇静了下来,口气显得淡漠而客气。
贺公主幽怨的眸子令慧忍心碎。他垂下眼帘,令自己默诵佛号……过了一会儿,贺公主走近慧忍一步,咽着声儿又叫了声“翰成哥……”便哽住了喉,就见她满眶的泪珠儿一时骨碌碌便跌落下来。心内情知翰成哥因寺规所拘,不敢造次。可是,久久的别离和思恋,好不容易才有今夜此时的相见,她决计不管什么矜持自尊、寺规佛律!她骤然扑到翰成怀里,紧紧地抓扯着他的衣襟和臂膀。因压抑的激情、酸楚的悲咽纠缠交结一起,全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慧忍再也无法保持冷漠和无动于衷了,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拥紧了怀里的公主。
公主柔软而芬芳的身子静静地偎在他融融之怀,突然仰起脸来,揽紧他的脖子忘情而恣肆地热吻起来……慧忍觉得自己就要被幸福灼烧得眩晕了。
蓦地,前面的殿堂骤然传来钟磬之声:“咚嗡——”慧忍打了个冷噤:怎么这时还会有人在撞钟?他强迫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阿弥陀佛!慧明师弟,天晚了。请师弟先回寮房歇息,有什么事请明天再说吧……”慧明是公主入寺后庵中僧慈住持为她取的法号。她此时忽然听见翰成哥这般叫自己,直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呆了一会儿,不觉冷笑道:“翰成哥!你听清了,我不是什么慧明师弟!我是你的贺妹妹!是日夜思慕你的贺妹妹!”“阿弥陀佛,公主莫再执无妄虚幻之苦……”慧忍合十合目道。
公主冷笑了两声,高声道:“心中若有佛,又何必如此回避人世常情?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执著和痴妄吗?修持果能超脱苦海、忘却烦恼的话,为何你不肯先来度化我,反倒要我下山回宫受那红尘世间颠宕之苦?”“阿弥陀佛……”慧忍垂目合十持号,却无法回答她。他心内颤抖着,真怕笨嘴拙舌的自己一时辩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妹妹,反倒更令她执著苦守……翌日,天还未亮,慧忍便悄悄离开寺庵上山去了。
见翰成哥不辞而别,又听奶娘说起,翰成哥要奶娘帮助劝说自己下山回宫、享受红尘天伦之乐的话时,公主垂泪咬牙道:“娘!除非他回心转意,否则孩儿一生都要住在这山寺里了!”慧忍返回到山洞后,越是怜惜和思恋公主,越觉着五脏六腑疼痛难禁,心志神魂也离乱难宁。对公主的深情思念,对情欲的渴望,与完成师父遗愿的道义始终不停地交错撕扯着他的灵魂和身心,令他形销神悴、寝食不安。
虽情知与公主的相聚是治疗相思灼痛的唯一清凉镇痛解药,可是他却不敢放任儿女私情,忘却大义。
他也知公主的性情: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她如果执著下去,在山寺中年年岁岁、月月天天地陪他过着这种孤冷凄绝的日子,他又如何能真的静下心来修行练功?未成正果之前的修持,哪里有什么极乐可言。正好相反,它恰恰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和忍耐的极苦之境啊!在这样情形下修行的慧忍,会觉得神志常常突然堕入茫茫无际、白浪连天的汪洋苦海之中。他不知自己是应该任其漂流还是该奋力前游?他甚至被苦涩的海水和滔天的巨浪折腾得已不知哪个方向才是真正海岸的方向了。
有时,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五神崩乱了。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体味到了师父当初为何赐自己“慧忍”这个法名了。
一个原本有七情六欲、凡心肉身的人,去忍受人所不能忍之清苦孤寂、人所不能受之相思离别,如何能不痛不苦?为了摆脱相思的灼痛、情思的渴望,慧忍每天跏趺打坐于少室山巅,入定入定,数息观心。
这是唯一能使他暂时忘情祛痛的一帖药剂。
伴着山涧清净如洗的明月轻风,两个小师弟时断时续的诵经声不时隐隐传来。
蓦地,久久禅坐入定的慧忍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大悲咒》和《般若波罗蜜心经》中传输出来的某种神秘气息。
那一刻,他的灵魂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泪流满面地低叹:师祖,师父,莫非你们和徒儿一样,在历经身心神魂无法承受的苦难、历经命运中无法载荷的沉重后,才悟出了生命的无奈、无常和无明的吗?渐渐感悟,令慧忍开始有了一种云开日出、幽潭见底的碧澈。他发觉,当他开始静静地呼吸吐纳,当他忘却了情欲之苦相思之恋真正遁入佛禅清境时,他的身心渐渐开始有了一种新的体味:那是一种大自在的快乐,是一种泛舟镜湖之上的水波不兴、轻风摇曳,是卸去了无我之后的空灵飘逸……天气晴朗的日子,慧忍开始另一种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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