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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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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辑 黑色阅读(2)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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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蔑

    轻蔑是忍耐的对立面。中国人有忍耐的德行,却无轻蔑的志气。中国不缺乏对善良的认同,却罕有对丑恶的轻蔑,所以在中国,丑恶一直驾临在善良之上。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反思了“中国式的好人”的问题。北平这座古城,由于万个胡同、四合院组成,胡同、四合院里有无数个像祁家这样的家庭。他们艰难地活着,忍气吞声、不得罪人、整天陪着笑脸;他们随波逐流,八面玲珑,明明知道什么是卑下的、可耻的,却不敢去指认。他们活下来了,但他们也死去了;活下来的是臭皮囊,死去的是精神。

    轻蔑是人的尊严内最后一道防线。一个人还能对那些理应轻蔑的东西表示轻蔑,这就说明尊严尚在。德国占领巴黎的时候,在国家剧院举办音乐会。当有军官在包厢里喧哗的时候,指挥立刻停止庄严的交响乐,哼起一曲黄色小调来,令全场为之惊愕。他冒着被送进集中营的危险,也要表达他的轻蔑。“没有人能够侮辱艺术,即使这个人有决定我的生死的权力。”指挥如是说。最后,趾高气扬的德国人不得不向他道歉。轻蔑,改变了现实中的不平等。弱者轻蔑强者,败者轻蔑胜者,方显英雄之本色。“虽万人吾往也”,轻蔑的力量二两拨千斤。首先,你得有轻蔑对方的本钱,倘若与对方同流合污、狼狈为奸,那么轻蔑便无从谈起。对方是淤泥,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对方是流沙,你是流沙中发出光芒的金子;对方是燕雀,你是展翅高飞的鸿鹊;对方是鱼虾,你是见尾不见首的游龙;如是,你方可以轻蔑对方,你向对方表示轻蔑时,才能理直且气壮。

    我常常想,我们离魏晋人的生活态度太远了。我们不敢哭、不敢笑、不敢爱、不敢恨、不敢敬佩、不敢轻蔑,自以为坚强似钢,其实脆弱如玻璃。我们为他人而生活,而不是为自己而生活。我们习惯于看他人的脸色,自己却只能作媚笑,除了媚笑以外,脸上没有其他的神态。像契珂夫笔下的小公务员们、最下等的文官们,以卑微的灵魂换取怜悯。各种公共关系,处世大全被演练、被实践,一切以“厚黑”为旨归,至于尊严、纯洁全不在考虑之列。

    我喜欢读武侠小说,最欣赏的不是大侠们的绝代武功,而是他们特立独行的狂涓之气。对那些三脚猫式的不入流的角色,他们不屑于动手,一个白眼便令鸡鸣狗盗之徒屁滚尿流而去。我身上没有惊世骇俗的武功。但我的自尊使我有勇气轻蔑那些利禄熏心之辈。对那些所谓的“学生干部”——主席、书记、会长之类的人,我一向是连白眼也不给。我洞悉他们如何位选票,如何分配权力,如何拉帮结派,如何见风使舵,全然是梁山草寇的转世灵童。我的蔑视无遮无掩,痛快淋漓,自然会遭来恨意,不过我不怕。木秀于林,风岂能摧之?

    我所说的轻蔑是精神上的轻蔑。至于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对外地人,尤其是外地民工的轻蔑,我百分之百地反对,并且对这种“轻蔑”示以我的轻蔑。除了拥有“户口”,所谓的城里人并不一定比乡下人聪明能干。而“户口”的获得,显然与他们本人的努力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是城里人,且在城里做爱罢了。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假若他们诞生在乡下,他们的处境会比民工还要糟糕。

    要真正让善良成为一种受人尊重的美德,前提就是要对丑恶有轻蔑的勇气。王宝森案件被揭露出来后,对其轻蔑者少,而羡慕者多,“能派专机接港姐来玩弄,能有几百亩地的别墅,死也值得了!”这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惊叹。有这样的社会心理机制,恶焉能不泛滥?到头来受恶的折磨的还不是小百姓自己。因此,轻蔑是当1‘我们最急需的情感——过街老鼠,倘若人人喊打,它不等真的拳头挥上来,早就吓得肝胆俱裂。

    轻蔑那些应被轻蔑的一切,用你的智慧,用你的勇气。

    我来剥钱穆的“皮”

    “国学大师”钱穆当年曾被大陆列入战犯名单,最近却成为大陆学者们五体投地的尊神。既然先生们都那么崇拜钱大师,后辈学子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找钱大师的著作来研读,刚好读到《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一书,妙语连珠,有如眼酸灌顶。这才痛悔自己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了解太少,不是钱大师的点拨,我或许终生在迷途而不知返也。钱先生高论甚多,容我搞引。

    钱老先生认为中到社会一直就是自由社会,千百年来中国人无不活得自由富足。谁认为中国人不自由?那是他的无知。“中国人自由太多。不是太少。即如仙夷、叔齐,他们反对周武王伐商纣,但他们仍有言论的自由。可见反对的意见,在中;司常被容忍的……秦汉以下中国人的传统政治是一种和索性的政治。在政府里,由下僚来批评上司,由在野来批评在朝,由下代来批评上代,一部中国二十五史中,可说随处皆是,举不胜举,讲不胜讲。这还不兑一种思想自由吗?”读了这段高论,我这无知小子,未曾读过二十五史,羞愧万分之下,立刻到图书馆去找出几部来翻翻,满心希望找到钱先生所说的“随处皆是、举不胜举。讲不胜讲”的证据。随手翻开一页《明史》,看到的却是一个很有趣的故好。公元1615年,发生了著名的“挺击呼件”,一名男子持木棍闯入太子宫,被绊卫逮捕。25年不曾举行朝会的皇帝朱翊钧为了安定人心,终于走出寝宫,勉强到金銮殿上亮相。从没见过皇帝面的宰相方从哲和吴道南率领百官一齐下跪。朱诩钧拉着太子的手向百官宣布:“这孩子很孝顺,我怎么会有更换他的意思呢?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两个宰相除了叩头不敢说一句话。御史刘光复正想开口启奏,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朱翊钧就大喝一声:“拿下!”几个宦官立时上去,把刘光复抓住痛打,然后摔下台阶。在鲜血淋漓的惨号声中,刘光复被锦衣卫投进监狱。对于这个突变,方从哲浑身发抖但还可支持,吴道南在过度的惊吓下栽倒在地,屎尿一齐排出来。朱诩钧缩回他的深宫后,众官把吴道南扶出,他已吓成一个木偶,两耳变聋,双目全盲。博学鸿词的钱穆大师,不可能连《拥史》都没有读过吧?假如这样的政治还不够“和亲性”,还不够‘名由”的话,大师所说的“和亲性”与“自由”究竟是何含义?

    作为一代宗师,钱穆先生自然是“心地无私天地宽”。他是相信中国人的善良的,“中国人不贪利,不争权,守本分,好闲暇,这是中国人的人生艺术。谁又肯来做一个吃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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