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筹码。张先生讲起先秦时“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而今那些层层上升、名目繁多的官衔、职称,不就是进化了的“二桃”吗?而自谓聪明绝顶、学富五车的学者们,仍然还在“三土”那个鬼打墙的怪圈里转悠。
张老师有一个基本的观点,即:新闻与学术绝不相容。时下有不少学者频频作秀,炒卖一个个的“学术现象”,号称“新闻学者”,这是最令他厌恶的,“一旦成为新闻,学术便变味了。”
张鸣早年参军,在“大熔炉”中锻炼过,跟军训了一年的我有许多共同的感觉。那种“一体化”的模式,都是我们深恶痛绝的。在军队里学不到什么,唯一学到的便是怀疑。要么沉沦,要么从此具有深刻的反思能力,要么戴上面具狂舞,要么撕破面具任由自己鲜血淋漓。“心有戚戚焉”的师生选择的都是后者。恢复高考后,张鸣考进北大,从此便选择了一条清贫的但却是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物质世界的匾乏,却也有它的另一面:精神世界的自由。张老师讲东坡的时候,是他最有神采的时候。“村边古道三岔口,独立斜阳数过人。”这是东坡晚年的诗句,饱经沧桑后,坡仙痴心不改,依旧傲骨嶙峋—一那是孤独的极致,也是顽固的极致,这样的人,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让他低头呢?
军旅生涯的创伤,于我仍然是一个难以驱除的梦廉,于张鸣先生则是重新定义“自由”的参照系。大风吹芦苇,谁能不折腰?自由在这样一个过度喧哗的时代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感兴趣了。它如此被人蔑视,又如此容易丧失。然而,总有那么少数人,把自由看得像空气、水和面包一样重要。珍惜自由的只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的天性中有对自由的渴求,他们曾经被强力剥夺过自由,尝试过“丧失自由之痛”——一于是,他们便把自由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幸运的是,在北大这个地方自由还能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自由地选择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讲课、听课。读书、写作、思考。欢悦在疏离中得以产生,智慧在孤独中闪烁光芒。
“今人未必比家人活得好。”张鸣老师对宋人作人作文的方式深有考究。工具理性的膨胀,并没有能凸现人的主体性,相反,人更深地陷入茫然无措的状况中。他谈起在两个场合看到的人群。北京站的广场和地铁的入口处,那么多的人,目中无神,面无表情,仿佛处在半睡眠状态。他们只是在走路,为走路而走路。一样的疲惫,一样的呆滞,一样的茫然,尽管天生有美有丑,但美丑背后都是一样的灵魂。“多少年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仅仅是衣服漂亮了。鲜艳了,但那不过是衣服而已。”张鸣说,要是一个摄影家拍摄几百幅面部的特写,放在一起,组成一面墙,那太有震撼力了。什么名字也不用取。
上课的时候,张老师穿的常常是旧式的衫子,令学生们仿佛回到民国时代。“只是觉得宽松舒服,倒不是为了出风头。”先生笑着告诉学生。看久了,倒是觉得先生天生就适合穿衫子。有一次,先生理了发,穿上崭新的一套西装,一进教室,调皮的学子们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先生也笑着对满堂学子说;“我儿子告诉我,爸爸穿西服很精神。”
先生绝对是一个充满“故事”的人,在这样一个先生们“故事”奇缺的时代里,这是一种特殊的扭力。张鸣就像他的茶一样,令学生“闻香识先生”。
王岳川
潘光旦先生说过:“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儒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在北大,大鱼带小鱼的景象尽管日渐稀疏,但仍然可以时时被人感觉到,它那动人的扭力是这座校园被无数学子怀念的原因之一。
到北大,听的第一场讲座便是王岳川先生讲的“后现代文化思潮”。在此之前,却早已闻先生之名,因为都是蜀人,都生长在繁花似锦的锦宫城里。早在四川大学念本科时,王岳川就是颇有名气的大才子。对于后现代文化,我向来以丁异端”视之,王岳川研究后现代颇有建树,他是不是一位性格奇特的先锋学者呢?见到先生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王岳川是典型的蜀人的中等个子。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显得平和中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现代派,而像一位典型的中国儒生。那天,二教的大教室里坐满了学生。王先生所讲伯范围非常广泛,文学之外,音乐、美术、雕塑、建筑等领域都有所涉及。他还拿出大幅画片让听众欣赏,在录音机中放出奇奇怪怪的后现代音乐。这样生动活泼的讲座怦然让学生入迷。
后来,王岳川先生上文学概论课。很不幸,我们班的课不是他上。我却偷偷地钻进他的教室,像“偷拳”的太极名家杨露蝉一样,偷听先生的课。每堂课人满为患,中午很早就得赶到教室占座位,以致午睡的习惯也不能保持。听课的学生太多,把旁边教室的椅子都搬运一空,小教室里挤得外插不进。最后,管理员有意见了,不得不中途换了一间大教室。王岳川讲文学概论,打破原有的框架,独辟蹊径,讲自己的研究心得“艺术本体论”。二年级的本科生,听着有点吃力。王先生说,一门课若全都能听懂,那又何必让老师来讲?好的讲授方法是,学生理解百分之五六十,留下一个较大的空间由学生去思考、探索和填补。的确,一学期下来,觉得死的“知识”没学到多少,脑瓜却灵活了许多。
王氏讲课,重视启发学生的艺术感悟能力。他讲《红楼梦》。《老人与海》、《浮士德》,时时向学生展开一个个“敞亮”的世界。最精彩的是对柳宗元《江雪》的阐释了。他这样分析,《江雪》一诗的视角是一个由大到小、由面到点的圆形结构:千山一万径一孤舟一渔翁一钓丝。渔翁身居宇宙空间万象的广嘉,来映衬自己饮吸时空子自我的胸襟。诗人从无边世界回到万物和执着的自身,从而表明诗人所深切体验到的极高境界:在求索之途中,自己已经达到人迹罕至之境,不再希冀能得到别人的帮助。这是诗人当初所真切体验过的从而传达出来的一切人生经验和知识所构成的终极大彻大悟之化境。学生们听得如醉如痴,老师也讲得十分投入。如年代的课堂上,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睡大觉、读闲书、做白日梦,这是中文系课堂上的“三绝”,但在王岳川的课堂上,学生无精打采的眸子被他次第点燃了。
王岳燕东园狭小的居室里,四壁都是书。除了书籍,便是钢琴、古筝、书法和绘画。先生不是一个只会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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