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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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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善良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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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间读到一则神奇的新闻,说一支探险队专程经过罗布泊余纯顺的墓边,居然发现余纯顺的遗体已经失踪。探险队员们觉得不可思议:余纯顺一无财物,何方神圣会对他几乎被高温烤焦了的遗体发生兴趣?如果是盗贼,那他们也必定是敢于九死一生的勇敢探险家,但又怎么运出遗体呢?天底下最神秘的事情总与生命和旷野有关。我们对生命知之甚少,对旷野所知更微,在近乎无知的情况下,怎能把谜底一一猜测出来?猜测遗体为什么会失踪,就像猜测法显为什么能通过,玄奘为什么能回来,胡杨树为什么能挺拔三千年。难怪连本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都说,只要深入地探视了宇宙和生命的神奇,就不能不产生宗教情怀;科学家至多能证明它们怎么样,但却很难解答为什么会这么样,剩下的只有惊叹和敬畏。

    敬畏生命必然慈悲。试想我们天天嫉妒和轻视的对象,也同样是天地间奇迹般的造化,居然与我们存活于同时同地,又同路同行,实在是太大的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这种说法不仅毫不夸张,在我看来还说得不够。请看辽阔的旷野连一点生命的踪迹都找不到,等一只飞鸟都要等上多少年,而要在宇宙间寻找生命,一开口就是多少光年,以光的速度搜索千年万年还未曾搜索到一点依稀的痕迹,我们只修个区区百年竟然能遇到与我们精确对应的生灵同船共欢?万般珍惜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互相糟践!为了阻止糟践,我们有时也要高声断喝,甚至施行惩罚,但这全然是出于对生命群体的慈悲。

    前些天又一艘宇宙飞船发射升空,去寻找太空间的反物质和暗物质。课题非常艰深,发射的时间又是中国的清晨,但老老少少都早早起床,坐在电视机前仔细观看。只听一位科学家在说,太阳迟早要膨胀,势必把地球也裹挟在里边,因此人类总得搬家,能够搬到哪里现在还一无所知。

    如此说来,人类也就是宇宙间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宇宙是我们的旷野,我们是宇宙间的法显和玄奘,或者是个余纯顺,但我们的身影比蚁蝼还要细微万倍。曾听到过《出埃及记》那悲怆的歌声,简薄的行囊,粗粝的衣履,苍凉的目光。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清楚。在这样的长途间,我们除了互相扶持、互相援救、互相关爱,还能做什么呢?

    人类,伟大而又无奈。只要时时仰望太空,面对旷野,就会什么也不在乎了,最后只剩下两个字:善和爱。

    我们因此而还能跋涉,因此而还有喜乐,因此而还叫人类。

    既叹行路难,又作逍遥游;身寄星云,爱及八荒;虽然微若蚁蝼,却也圆融安详——能够如此,善的境界也就成了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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