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镜。夜在皎洁的月色里轻轻沉吟,有什么被迷蒙的夜色唤醒了。竹林里疏落的影子,渐渐凝聚成了一声长叹,幽怨而又深沉,倏然,那轮圆月的中间,出现了一头狼的剪影,那声撕吼逐渐绵长悠远了起来,像是饮尽红尘里的哀怨,吐不尽,也倒不完。
藏人依旧在剔着他的指甲。用的是一柄小小的银质刀,那么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剔着。仿佛不见来人,也不见来人脸上堆起的笑。
“这位客官……”掌柜的刚刚开口,藏人便“噗”地一声吹了一口气,指甲屑四处乱飞,让来人好一阵尴尬。
“您来了小店这么久,只扔下五钱银子,这这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掌柜的面色十分难看,却又无可奈何。听小二们说,这个客人可是会在夜里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没准他发起脾气来,那手中的小刀唰唰唰,几下就要了他的命!
掌柜的擦了擦汗,矜持与讨债的矛盾让他看起来灰头土脸。
藏人并不曾答话,把指甲都剔干净了,这才抬了抬眼皮,将手中的银刀扔给了掌柜。
哟!掌柜摸了摸那柄银质飞刀的成色,笑眯眯地点头哈腰:“客官您放心地住吧,小的一定好酒好菜地招呼!”说完便猫着身子准备退出去。
“等等。”一言不发的藏人突然开口,惊得掌柜有些面色冷然。“这附近,可曾有一个‘心会楼’?”
“有!”掌柜笑得一脸暧昧:“那里的头牌姑娘子期,不知道多让人销魂噬骨啊……”
藏人冷冷地打断他:“怎么走?”
“唔,出了门,右拐两个街口,那挂着红色灯笼的门楣便是。”
“心会楼”这个名字,倒是与其他的青楼不太一样。从名字上看就雅致,心领神会,不过是男人私下里的消遣,钱财易得,知音难求。“心会楼”的姑娘们,也个个知书答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善音律的歌舞伎,个个音若春鹂,声似碧波,柔细的腰肢像是无骨的柳浪,春风拂过,媚眼如丝,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在这个宛然仙境的地方迷失。
大门处的灯笼似无数只朦胧缱绻的红袖招,将男人们的心神摄入其间。藏人并不是从街道上走的。他沿着屋檐,低低地在空中掠动身形。摸索到乌黑的檐瓦之上,他看着门楣内外络绎不绝的男子和娇痴婉笑的女声,便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揭下一块房瓦,低头望见的是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有双纤细雪白,皙如凝脂的手,正一下一下地往那头上,抹着桂花油。淡淡的桂花香气袭面而来,像一把疾弛的小刀,又准又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藏人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眉头微蹙,身形一矮,掠进窗去。
“是你?”白皙的手略做停顿,柔长如黑缎一样的头发便将几根手指掩映在其中,将梳而未梳,待止而欲行。镜子里面呈现的,是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那便是“心会楼”的头牌姑娘,几乎每一个男人都为之疯狂的——钟子期。
钟子期是一个女人,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无数想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男人沾染上了一点儒雅之气,个个幻想着自己是俞伯牙,前来相会这位美艳动人的知音。
而且这位子期姑娘见人,必有一个规矩。前来会她的男子,必须在一层轻纱帐前褪尽上衣,子期会在轻纱之后,让来客在她面前击筑而舞。如被她选中,则她会与击筑的节拍相合地唱起歌谣,如若不能,这位子期姑娘,只会陪来人稍坐片刻,微笑着品完一杯茶,然后她挥挥手,对方便可以识趣地出去了。
因此全城的男人们都去品诗词,识音律,击筑舞,只为了能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子期姑娘,冠上风雅的同时,沾一沾同样风流的美名。
“嗯。”藏人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掏出小刀剔起了指甲。
“还是那样?指甲长得这么快?”子期笑了两声,脆脆的,带着熟捻地大声张着嘴,丝毫不顾及在藏人面前的形象。
似乎,从第一眼见到藏人开始,她就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
藏人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剔着指甲。熟练无比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那么流畅了起来,原本一下,两下,三下,再吹一口气,噗,指甲屑空中乱飞的节奏,似乎被什么打乱了,他的小刀不是把指甲剔得浅了,便是深深地凹陷进去,几乎要渗出血液,可是他不觉得疼,仍然低着头,固执地剔着指甲,只用垂下去的眼睑,瞅见她鞋尖上的一抹嫣红。
“我陪师兄下山来此办点事情,所以……”他话音为落,子期的巧笑又倏然响了起来:“所以,你顺道来看看我?看看有什么要修缮的?”她轻嗔薄怒,佯装要起身,藏人上前迈了一步,似乎想去扶她,但是终究站定,双目不转地盯着面前的伊人。
“你看看我,美不美?”子期的脸始终没有正视过她,端起面前的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他说话。
“美,可是不快乐。”他像是鼓气勇气一般地上前又迈了一步:“你,找到他了?”
子期终于转过身,美眸中似乎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没有没有没有!”她的长袖甩动,唰唰作响,似乎是身体里所有的怒气,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一问激起。美眸对上他一片如水的温柔,她突然耸动着肩膀,低声呜咽起来:“藏人,五年了,我仍然没有找到他!”她走上前,攀上他的肩,融进他的怀,侵入他的心,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要他听她断断续续地呓语:“我费劲了所有的气力,出卖了我的歌声,我的笑靥,我的身体,我的年华……可是,你说,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到那个人!”
“那个,后腰上,有一块被火焰灼伤而留有疤痕的男人……”子期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似乎那道疤痕,就像是一个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物件,她在迷宫的道路里,曲折地穿梭往复,仿佛这迷团,永远也解不开;这道路,永远都走不完;这迷宫,一生一世都越不出去。
她像一只小小的囚鸟,被困在牢笼里,为着那个枷锁,一辈子不能展翅而飞。
藏人的手,慢慢地伸向了她的头。那只手在空中悬了很久,似乎在迟疑要不要抚下去。不过须臾,刚刚剔好的指甲片刻间又长了起来,尖尖的,像十把锐利的刀子,深深刺进了藏人的眼睛里。他将手慢慢地收了回去,然后把子期轻轻推开,依然维持着刚刚掠进窗的姿势,靠在窗前剔着他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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