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是外面使女的敲门声:“子期姑娘,嬷嬷说,前来击筑的客人已经准备好,姑娘若是打扮妥当,就出来见客吧!”
子期这才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未干的妆容,敛了悲戚地回道:“知道了,跟嬷嬷说,我一会就来。”
藏人低头看看她的脸,手触上她梨花带雨的颊,对上一双将言未语的翦瞳,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故做放心地点了点头:“你的面具暂且没有问题,哭过了还是那么逼真。我本想,是不是该为你寻着人皮重新造一张……”
子期的瞳孔微收,冷然道:“原来你真的是为这事来的。”
“子期……”她知道的,他们两个的相遇,本就是件错误。藏人默默地收了刀,伫立在了旁,想目送她出去。
谁知她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突然欺将上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狠狠地咬了下去。藏人吃痛,这才伸出舌头,与她的香唇揉在一块,交错,轻绕,缠绵。他的血混在唾液之中,腥气逼人,她喘着粗气推开藏人,“我欠你的,终究没办法还。”说罢,逃一般地留下了一个苍凉的背影。
击筑的声音在此刻响了起来,这种乐器可以追述到战国时候的高渐离,当年在易水之畔,高渐离击筑而歌,为荆轲辞行。此情此景,让藏人似乎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伊人一去兮不复还”的错觉。
他迟疑半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每每子期见客的时候,都是他知难而退的时候。自己深爱的女人,见不得她在别人面前陪笑撒欢,他闭了闭眼睛,脑中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许许多多不一样的男人的面孔,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他知道自己每记住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心中的痛楚便会加重一分,可是他亦无从选择,一咬牙,他捏紧拳头紧紧地跟了上去。
房檐上的梁柱,蝙蝠一样倒挂在上面,然后他看见子期,倒立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隔着一层轻纱,她的身姿袅娜轻盈,一举一动,隐约可辨。
那正在舞蹈着的男子,有一副健硕的身材。麦黑色的肌肤,显示出男性英壮的气概,手臂上的肌肉,配合着节筑的调子,有序地一张一弛,就连平坦的小腹,也分明裸露着六块骄人的腹肌,力量与美,似乎都融入那**的上身中。
他看见轻纱后面的子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清亢的歌声就在此刻响了起来:“高山流水,露重烟微。无此知音,吾谁与归!”
那个男人听见了她的应和之声,舞得更欢了起来。旋过身子,一张历经世间沧桑,又带着一点玩世不恭和放荡不羁的脸,便瞬间摆在了子期的面前。
她认得,她认得这张脸。
那个男子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撩开轻纱,他心中的期望一点一点被实现,那如花的双靥,清泠的双眸,似乎是如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后,那么让人心神俱碎地冲他,笑了一笑。
藏人觉得自己的指甲,似乎长进了肉里,生生刺得每一块指骨,都喀喀做响。他克制不住自己脑中疯长的念头,轻推窗楞,猫一样迅捷地掠了出去。
繁华被抛诸脑后,此时的街道清冷,只有一轮满月,孤旋于黑幕之上。更夫嘶哑的声音,在逼仄的巷道中回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黑色的身影闪电一般地奔向前去,越来越快,越来越疾,那手上的指甲,迎风飞长,变得尖利漆黑,手掌在瞬间变形,毛肉陡然增多,似乎变成了一只动物的爪子……
月的背影圆亮清晰,倏然出现了,一头黑狼的剪影。
那只狼对着山坳,对着漆黑的夜空,无尽地嘶吼:“嗷……”
一声长而凄的叫唤,随即响彻山谷。
狼眸闪烁,记忆似乎又倒回八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
那夜,是藏人的第一次变身。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因为见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头狼,而惊吓得满山乱跑。
他的血统里,有着狼人的血脉,每到月圆之夜,见到月光,就会变成一头巨大的黑狼。
就在那个夜晚,山谷之内的庄园,燃起了熊熊大火。他迎着火光,四肢着地,轻轻探了过去,火光冲天,遍地的都是大大小小焦黑的尸首。他扒拉着爪子,在余烬里寻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脸,被烧得面目全非,眼睛鼻孔和嘴,就像是五个毫无掩饰的洞,恐怖地排列在脸上。她的嘴努力张着,企图想跟面前的这头黑狼求救,似乎这只狼温柔的眼睛,让她觉得,狼比人更可亲,更可近。
“救我……”女孩的嘴里发出模糊的求救声,然后便睁着眼睛,晕死了过去。
藏人背着女孩越过那座山,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为她制了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那面具,栩栩如生,精致绝伦,女孩戴上那张人皮面具的瞬间,藏人觉得十九岁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暗自萌生。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小小的女孩长大成人。藏人惊异地发现,她宽大的衣袍下,掩藏着玲珑的曲线,她窥镜自视,然后挑了挑眉,做了个妩媚的姿势,问着镜中的他:“藏人,你说我美吗?”
“美……”他呆呆地回答。
女孩似乎为他的回答,而做了一个生平最重要的决定。
翌日,她便留下一封书信,独自出走。信里边告诉藏人说,她要找到那日纵火的男子,为死去的家人报仇。
“嗷……”黑狼的叫声绵长而凄厉,似乎想把胸臆间的不平之事,一吐究竟。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子期要在他的面前,答应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的求欢。他浑身颤抖,嫉妒,冲动,恨意,几乎要将他冷静的头脑撕破,他可以用那柄飞刀杀死那个男人,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子期的心,一直都不在他的身上。
她一心只想着复仇。
复仇的火焰高于一切地在她的脑海中盘桓。她的一颦一笑,一痴一嗔,都是人皮面具上的装扮,面具下面的脸孔,早已焦黑坏死,不知道什么是美,亦不会做任何的表情。她只是一个会演戏的傀儡,与其他的傀儡不同的是,她还有一颗破碎的心。复仇,便是一根绳索,将那破碎的心,一瓣一瓣地暂时缝合起来。等到仇人已死,恨意全消,那根绳索,便会一点一点消散,她的心,也便会一瓣一瓣地破裂。
最后,哗啦一下,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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