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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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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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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在寂寥的晚上独自喝着酒,在一年四季,暮鼓晨钟昼夜轮回,它随时可能被翻开被合起,作为结束和开始,成为诸多无法预见的生命早已被预见的迷茫。那个智慧的老人他说:我们叫作开始的往往就是结束/而宣告结束也就是着手开始。/终点是我们出发的地方。那个从童年走过来的老人,他说:如果你到这里来,/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出发,/那都是一样/…………/激怒的灵魂从错误走向错误/除非得到炼火的匡救,因为像一个舞蹈家/你必然要随着节拍向那儿“跳去”。这个老人,他一向年轻。是谁想出这种折磨的呢?他说:是爱。这个预言者,在他这样写的时候他看见了什么?在他这样写的时候我的父母还在童年,北京古老的城墙还在,在那老城的边缘,在荒芜的祭坛近旁,这棵老柏树还活着;是不是在这老树的梦中早就有了那个夜晚和那两个孩子?或者它听见了来自远方的预言,于是它坦然赴死,为一个重演的游戏预备下一个必要的开端?那个来自远方的预言:在编织非人力所能解脱的/无法忍受的火焰之衫的那双手后面。/我们只是活着,只是叹息/不是让这样的火就是让那样的火耗去我们的生命……这预言,总在应验。世世代代这预言总在应验总在应验。一轮又一轮这个过程总在重演。

    我生于1951年1月4日。这是一个传说,不过是一个传说。是我从奶奶那儿,从母亲和父亲那儿,听来的一个传说。

    奶奶说:生你的那天下着大雪,那雪下得叫大,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母亲说:你生下来可真瘦,护士抱给我看,哪来的这么个小东西一层黑皮包着骨头?你是从哪儿来的?生你的时候天快亮了,窗户发白了。

    父亲便翻开日历,教给我:这是年。这是月。这是日。这一天,对啦,这一天就是你的生日。

    不过,他们要是记错了呢?那实际就是一个谣言。1951年1月4

    日。对我来说那是一片空白,是零,是完全的虚无,是我从虚无中醒来听到的一个传说,或是一个谣言。“在还没有你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很久”,这不过是在有了我的时候我所听到的一个传说。

    “在没有了你的时候这个世界还要存在很久”,这不过是在还有我的时候我被要求接受的一种猜想。

    那么真实是什么呢?真实?究竟是什么?当一个人像我这样,坐在桌前,沉入往事,想在那纷纷坛坛的生命中看出些真实,真实便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真实便随着你的追寻在你的前面破碎、分解、融化……如烟如尘而已。如歌如梦而已。我只能给你讲一讲它给我的印象,如同一个传说,或者一个谣言。

    往事,过去的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未被意识到的,它们都已无影无踪,甚至谈论它们都已不再可能。另一种被意识到的生活才是真正存在的,才被保存下来成为意义的载体。这是不是说仅仅这部分过去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不,好像也不,一切被意识到的生活都是被意识改造过的,它们只是作为意义的载体才是真实的,而意义乃是现在的赋予。那么我们真实地占有现在吗?如果占有,是多久?一分钟?一秒钟?百分之一秒抑或万分之一秒?这样下去“现在”岂不是要趋于零了?也许,“现在”仅仅是我们意识到一种意义所必要的时间?但是一切被意识到的生活一旦被意识到就已成为过去,意义一旦成为意义便已走向未来。现在是趋于零的,现在若不与过去和未来连接便是死灭,便是虚空。那么未来呢?未来是真实的吗?噢是的,未来的真实在于它是未来,在于它的不曾到来,在于它仅仅是一个梦。过去在走向未来,意义追随着梦想,在意义与梦想之间,在它们的重叠之处就是现在。我们本不占有现在,我们在占有意义和梦想的时候碰巧占有了现在。我们本没有现在,我们受了一个远古命令的驱动,受了一种未来梦境的召唤,于是在途中,于是在现在。

    写作究竟是为什么呢?多少年来我一直没能把这件事想明白。也许写作从来就只是一种机会吧?是上帝给我们的一个机会,使我们能够从真实的苦役中解脱出来,重返梦境。

    我走在树林里,那两个孩子已经回家。整整那个秋天,整整那个秋天的每个夜晚,我都在那片树林里踽踽独行。一盏和一盏路灯相距很远,一段段明亮与明亮之间是一段段幽暗与幽暗,我的影子时而在明亮中显现,时而在幽暗中隐没。凭空而来的风一浪一浪地掀动斑斓的落叶,如同掀动着生命的印象。落叶抑或印象,从幽暗中飘转进明亮,从明亮中逃遁进幽暗。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凭空的风,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只在脱落下或旋卷起斑斓的印象之时,才捕捉到自己的存在。

    重返梦境,重返梦境。真实是你我都不知道的一种事,生命经由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得以显现。在这梦中我想:我是什么?

    (有一个著名的悖论:下面这句话是对的

    上面这句话是错的)

    于是我梦见另一个毫不逊色的悖论:

    我不过是我的梦境的一部分

    而我的全部梦境才是我

    备忘二

    我想,作为画家,Z

    的生命应该开始于他9岁时的一天下午,近似于我所经历过的那样一个冬天的下午。开始于一根插在瓷瓶中的羽毛。一根大鸟的羽毛,白色的,素雅,蓬勃,仪态潇洒。开始于融雪的时节,一个寒冷的周末。开始于一间宽绰得甚至有些空旷的屋子,太阳透过落地窗一方一方平整地斜铺在地板上,碰到墙根弯上去竖起来,墙壁是冬日天空一般的浅蓝,阳光在那儿变成空蒙的绿色,然后在即将消失的刹那变成淡淡的紫红。一切都开始于他此生此世头一回独自去找一个朋友,一个同他一般年龄的女孩儿——一个也是9

    岁的女人。

    那是一座我们不曾进过的楼房。30多年前,那还是一种平民家的孩子所无从想象的房子。在大片大片灰暗陈旧的房群中,小巷如网,积雪在路边收缩融化得丑陋不堪,在上百年的房檐上滴淌得悠闲自得,空气新鲜,空气清冽刺骨,独自一人穿过短短长长的窄巷,独自一人,走过高高矮矮的老房,两手揣在袖筒里,不时焐一焐冻疼的耳朵再把手揣进袖筒里,东拐西弯绕来绕去,仍是绵延不断的窄巷和老房,怀疑到底是走到了哪儿,正要怀疑正在怀疑,豁然入目一座橘黄色的楼房那就是它,不高,但很大,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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