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那位长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他们开了灯。他们站在我床边。我向她转过身去,她在毛皮大衣下,耸了耸肩,仿佛要告诉我,我们已经中了圈套,而且无法脱身。棕色头发的壮实汉子在门框那儿一动不动,两条腿微微叉开,双臂交叉在胸前。他一直盯住我们。假定我们企图走出这个房间,他一定准备好拦阻我们。她又一次朝我微笑,她的微笑如同刚才在囚车里那样略带讽刺意味。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微笑使我感到不安。那个留着络腮胡子,身穿白大褂的家伙向我弯下身子,在护士的帮助下,他把一个大大的类似黑色嘴套的东西放在我鼻子上。在我失去知觉前,我闻到了一股乙醚的气味。
2
我不时地试图睁开眼睛,但又重新陷入半睡眠的状态。后来,我隐隐约约想起了那次意外事故,我想转过身来,证实一下她是否一直呆在另一张床上。但是,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哪怕是做一个细小的动作,而这样静卧不动却给予我一种满足感。我也想起了那个黑色的大嘴套。无疑,这是乙醚使我处于这样的状态。
我像一块木板仰浮于水面,任凭自己在河里随波逐流。
对我来说,她的面庞就像一张大的人体鉴别照片那样清晰:匀称整齐的眉弓,清澈明亮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前额、颧颊上和面颊凹处的伤口。在我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时候,棕色头发的壮汉递给我一张照片,问我“是否认识这个人”。我很惊讶,我居然听见他在讲话。他不断地用报时钟那样金属般的嗓音重复这个问题。我细细端详这张面庞,我心想,是的,我认识这个“人”。要不然,就是我曾经与某个与之相像的人交错而过。我不再感觉到左脚的疼痛。那天晚上,我穿着那双旧的橡胶底无带低帮皮鞋,皮挺硬的,我用剪刀把鞋帮的上端剪开,因为鞋太窄,弄得我脚背生痛。我想到那只丢失的鞋,那只被遗忘在人行道中间的鞋。在发生撞击时,我回想起很久以前被轧死的狗,而现在,我又看到了房前那呈斜坡的大街。那条狗溜出去,要到大街那头的某个地方去。我怕它迷路,于是,我就在我房间的窗前窥视着它。这经常是在傍晚时分,而且,每次它都慢慢地走上大街。为什么现在这个女人同一幢我童年时曾在那儿度过一段时光的房子搅在一起了呢?我又听见另一个人向我提问题:“您认识这个人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变成了一阵低语,仿佛是贴在我耳边说似的。我继续像木板那样浮在水面,在河里随波逐流,这条河也许就是我们和狗一起顺着它散步的那条河。一些脸庞渐渐地浮现在我眼前,我把这些脸庞同这张人体鉴别照片作比较。是的,她有一个房间,在二层,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同样的微笑,同样金黄色,但理得稍微长些的头发。在左边颧颊上有一道横的伤疤,我恍然明白了,在警事应急队的车上,我为什么以为自己认出了她,是因为她脸上受的伤,大概使我想起了这个伤疤,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我有力气翻过身转向她躺着的床的时候,我会伸出手臂,用手按她的肩膀,弄醒她。她大概一直被裹在她那毛皮大衣里。我也许会向她提出所有这些问题。我最终会知道她究竟是谁。
我没看见房间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在我面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窗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玻璃窗洞,在它右边,有一根树枝在摇曳。玻璃后面是蓝蓝的天空,天空蓝得如此纯净,我想象外面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我仿佛觉得自己置身于某个山区旅馆。当我能够站起身走近窗户时,我将会发现窗户朝向一片雪地,也许是滑雪道的出发点。我不再随着河水漂流,可是,我在雪上滑行,在一道永无止境的平缓的斜坡上滑行,我呼吸的空气中有一股乙醚的凉意。
房间显得比昨晚市立医院的那间更大,尤其是,在候诊室以后把我们带进去的这种斗室里,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玻璃窗洞,哪怕一个小小的窗户也没有。
我转过头去。没有行军床,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想必把我隔壁的房间给了她,我很快就会有她的消息的。我怕他,那个会把我们俩用手铐铐在一起的棕色头发的壮汉,大概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是名警察,我们没有任何必要向他说明情况。他可以向我提所有他想问的问题,询问持续好几个小时,我不再有什么负罪感。我在雪上滑行,冷空气使我微微产生了一种陶醉感。昨天夜里的意外事故并不是偶然事件。它标志着某种断裂。这次撞击另有益处,而且,它发生得很及时,使我重新开始生活。
门在我的左侧,中间隔了一张白色木头的小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我的票夹和护照。在靠墙的那张金属椅子上,我看见了我的衣服。椅子脚下则是我那只惟一的鞋。我听见门后传来说话声,一男一女正在心平气和地进行交谈的互相应答的声音。我真地不想起床。我希望尽可能久地延长这休憩时间。我暗自思忖自己是否一直在市立医院里,但是,我觉得并不是那样,因为我周围一片寂静,门后传来那两个人平静的声音几乎没有打扰这片寂静。树枝在窗框里晃动。迟早会有人来看望我,并向我解释。因此,我没有感到一丝不安,我可是一向保持警惕的。也许我这份突如其来的平静,是因为前一天夜里有人让我吸的乙醚,或者是因为另外一种止痛的药。不管怎样,我一直觉得压在我心头的重负已不复存在。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轻松愉快,无忧无虑,而这才是我真正的天性。窗外蔚蓝的天空使我想起了一个地名:昂伽迪纳(六十年代法国冬季运动会的滑雪场.)。我原来总是缺氧,而这天夜里,一位神秘的医生给我仔细检查后我明白了,我必须刻不容缓地动身去昂伽迪纳。
我听见他们在门后的谈话声,而这两个看不见的陌生人的在场使我安下心来。他们呆在那儿也许是为了照看我。轿车又一次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擦过我身旁,紧贴住拱廊,车门打开了,她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当我们坐在大饭店大厅的沙发上,直到她在囚车里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时,我都认为,她是喝醉了。一桩不足为奇的平常事故,属于人们在警察局所说的那种“酒后驾驶”。但是,现在,我断定,完全是另一回事。就好像有个人在关注我,而我根本就没意识到,或者,就是命运安排某个人在路上保护我。那天夜晚,时间紧迫。
我必须逃离危险,或者警告自己。无疑,因为这个地名:昂伽迪纳,我回想起一幅画面。几年前,我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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