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女人滚在了床上,正播着情欲的暴雨,也许,在哪家豪华舞厅,踩着都市的节拍,一边搂紧新的舞伴,一边正盘算把哪个画家、书法家的字画廉价弄到手里,高价卖给国外的商人。他不知道她正在病房难产。他对此漠不关心。他所期盼的是她同孩子最好一块死于难产之中,然后,他便当然地继承了她的那些财产。他动用了她一百八十万元的存款,在这个城市开设了最大的康华文化公司。可他仍不满足,他想千方百计从婚姻法中寻找一个可乘之机,离婚时分走她一半的财产。她果真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医生去她脸上擦汗擦血时,她用手拉近了医生的胳膊,医生歪过头去,把耳朵贴在她的脸上。“该怎么你们怎么吧,我要大人孩子都活着。”
医生直起腰来。
“我们尽力而为。”
一张双层的白布搭在她的脸上,把她和这个世界隔开了,她听见医疗器械碰撞的声音,又冷又硬,叮叮当当挂在她的耳边,如同挂着白白亮亮的几个冰凌条儿。还有脚步声,拖拖拉拉,又异常急速。不消说,医护人员是快步而又脚不离地地走来走去。这时候,她感到了向未有过的孤独。都市的嘈杂声,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楼后马路上走向夜生活的鼎沸的市民声,这一切都不属于她的,都不能占有她的脑海。倒是十余年前的生活景象:狐狸对她不尊重地动手动脚,天元对她奉若神明的思恩爱爱;黄黄时不时地咬她裤角;强强乘借月光捉迷藏后,在她的唤叫声中贼头贼脑从她身后溜回家里的身影,《欢乐家园》中山虎伴一具女尸睡了三年的图景,卖馄饨时同唐豹同心同德的奋斗……这些往事,温暖如春地占有了她的全部身心。还有婆婆,婆婆此时把她引到了另一世界的学校门口,目送着强强走进了一座半庙半寺的学校。又引她到一家不大不小的百货商店,一家坐落村头的饭馆。在商店婆婆说,需要什么你就拿吧。她说我没带钱,婆婆说在这边买东西不要钱的,你只要说句你们这边比那边人世好也就行了。在饭馆她们刚刚坐下,服务员就把饭菜端了上来。用过饭菜,婆婆走到那开馆的主人面前,她以为婆婆是去付钱,谁知婆婆对人家说,我引着我儿媳到这边看看。那主人说,多引她走些地方,让她把两边好好比比。就很热情送她们出了饭馆。站在饭馆门口,婆婆说这边好吧?她说果真是好,至少没有像我现在这个丈夫那样的人。烦了你就过来吧,婆婆说,不过来到张家营生活也比省会好……
生完孩子,从昏迷中醒来已是深夜一点多钟。都市的繁闹,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安静。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输液的瓶子,感到肚子又瘪又塌,如泄了气的一个大气球。一个护士朝她走来,说你不睡了?她望着护士那张平平淡淡的脸问:“我生了?男孩女孩?”
护士说:
“男孩,六斤半。剖腹产。可他死了。采取的是保大人不要孩子的办法。你年纪大了,不适宜怀孕,不能生了。大家忙到现在才都回去。”
孩子终于没能生存下来,在这偌大的都市里,娅梅仍是子然一身,无论抗争或者奋斗,简或从人生的战场上撤退,她都将是孤立无援,命败于都市化的人生之中。
103
如果仅此也就罢了,说到底还是那句,一失足成千古之恨。料不到的事情是,娅梅从妇产医院回到藤萝缠绕的新宅,本想在六月的夏天,宁可亚细亚酒楼少赚一些,自己也越好好歇息将养一番,所以一连几天不往酒楼里去。到了一日午后,在家心烦意乱,信步到酒楼一看,上中下三层客厅,空调、电扇都在工作,客人却寥寥无几,少得可怜。照说,置炎热的夏季,吃喝的人少些当是常事。但一楼的冷饮大厅,不说应该满座,十成有客七八,应是该的。然而,客人却也是寥若晨星。走到服务台里去,蝇子在服务小姐的头上旋转盘飞,服务小姐却睡得十分香熟。沿街过的汽车喇叭,大吹大擂,声动山河,惊破了全市的午休,唯一不能惊醒服务小姐的美梦。见此番情景,少不了一场大动肝火,差一点把姑奶奶三个粗字写在脸上。叫来临时负责的指派经理一问,才知道她在住院期间,男人来酒楼四次,均是以她的名义,不仅调走了几位精明强干的漂亮小姐,而且又从帐户上取走了十万元现金。问说没有我的签字,谁也不能去银行取钱,为何钱就取走了呢?新换的出纳取出取款凭据,说本来就有你的手章和签字。凭据自然是银行中统一实行浅黄色薄纸。娅梅接过那薄薄一纸,左审右查,对着灯光细看,才发现那签字除了李娅梅的娅旁女字,和自己通常签字的娅旁女字相比,稍稍瘦了一点,实在找不出二样。其余各样印章,难以挑剔差错。至此,娅梅才终于明白,乘自己离开酒楼之机,从帐上取走一批款子,是男人蓄谋已久的精心安排。无论那笔迹的模仿,还是各类印章的重新刻印,都周全老道,滴水不漏。从各个方面去讲,同光明大商场的老板唐豹比较,这位合法的男人,也许才是都市真正的主人。有了此类情况,不要说离婚的事是越快越好,就是有能力将男人送进班房,也是当该。孩子死了,财产损了,年龄失了,甚至连生存的力气也一下减退三分有二。娅梅什么也没说,从酒楼回到新宅,喝了一杯开水,镇压一下激动的情绪,便抓起电话,拨通了北郊的康华文化公司,找到自己所谓的丈夫。
“我是娅梅!”
“听出来了。你身体好吗?”
“孩子死了,你趁心如意了。”
“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
“什么时间?”
“越快越好。”
“只要你把财产给我一半,现在也行。”
“我要是什么也不给你呢?”
“我有律师,还有别的一样东西。”
“什么?”
“有一天打开盒子你就知道了。”
关于离婚和财产分配,已经是这世纪之初最普遍的问题。律师事务所的公务人员,也最欢迎这类诉讼,一方分配的财产愈多,他按比例抽成也愈多。娅梅也自然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主顾。她到法律咨询处咨询了有关离婚的财产分配问题,才决定向法院提出离婚上诉申请。可不及她将上诉书递交上去,她便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一个从本市北城康华文化公司寄来的极其精致的木盒,如同情人送给情人的订婚戒指那类盒儿。回到家里,打开一看,盒里除了装有一份平分财产的协议离婚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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