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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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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辉煌狱门.1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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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以后,再说八十元钱,在省城也就是一顿饭钱。然在七十年代末那段特殊岁月,谁家有辆自行车,便是上等的富余人家。藉此可想,八十元钱对于一个下乡的知青,实则是一笔巨额开支。而家里那边,母亲因病早故,父亲是一家煤厂的工人,弟弟在大街上闲荡着待业,如此贫寒的家境,如何也承受不了一笔额外的负担。父亲来信说,梅呀,家里一切都好勿念,不能回来过年就不要回了。在哪儿都是一样,一副对联就算过了一个春节。梅读这封家信的时候,暗自哭了许久,和狐狸说起此事,语气却淡得如水。她说你走吧,我不回了,来回的汽车火车,我受不了晕车那个滋味。说时是在女知青宿舍,黄黄被梅抱在怀里,搂得十分暖和,它望着她的脸,如望着一湖平静寡淡的水,而那水中究竟有多少苦涩的隐含,就只有她自己心明了。狐狸说你是因为钱吧,这样由我把你车票买了,好坏我父母各给我寄了一百。

    梅说:“我家也给我寄了一百,可我不想走。”

    狐狸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梅笑笑,你这何苦,狐狸说不能把你一人留在乡下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梅说这儿有吃有住,倒还清净。如此,狐狸便同其余一道走了,落梅一个孤零,独自守在台子地的知青房。春节下了大雪,漫天飘舞,银白世界,沟沟壑壑都堆着白的颜色。梅原本也是准备了过年的米面菜蔬,可遇了这场落雪,心境分外凄寒,独自躺在床上,或坐在火边抱着黄黄,便倍感人生的孤冷,有时候,泪会怆然而下,滴在黄的头上。黄黄由此,也领略了人世沧桑。梅索性不做饭了,它就陪她饿着,有时一天无食,也没有一声叫饿。可没有料到,到了年三十的下午,张家营子喜庆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各户人家,都开始在门上贴了大红对联,在门框上方两角,插了柏枝,平常不见的香炉,也都不知从哪取了出来,装满黄沙、红土,或以糖米代沙,将毛主席的伟像清到一边,把祖宗的牌位遗像放在原先伟人的位置,再或干脆,使两者并列起来,平等于桌上,燃起了三炷草香,插在香炉,青烟缭缭。而知青点这儿,梅在床上,扯被子盖了双腿。依偎着枕头,默默地半坐半躺,双眼茫茫地瞅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任孤独冷寞,乌云样压在屋顶,侵入屋里,笼罩着自己。就这个当儿,黄黄从她身边离开了,不久黄黄领着张老师的母亲走了来。来请她去吃三十晚上的水饺。

    梅便去了,领着黄黄。

    走出知青房时,梅才看见张老师原来一直立在门外的雪地,飘落的雪花将他埋成一个白绒绒的雪人。他的双手端一盆浆糊,冻得红光灿灿要掉在雪里,和周围的银色相衬得十分艳亮,仿佛白的红的都是一种假的颜色。至此,梅才看见,知青点的各门,都有对联贴着,内容吗,自然是那个社会与时代惯用的春联,如:抓革命促生产欣欣向荣,斗私字材公字蒸蒸日上。再如:上山下乡红心一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可梅这门框的联句,意味却忽然变了。

    上山易下山难山陡崖峭

    出世易入世难好自为之

    横批是:豁达人生

    梅将这春联低声吟了一遍,不觉凄然心动。说是你写的天元?张老师说抄人家的。梅说字不错,搁解放前,你可以上街卖字。张老师脸上红了,说别笑话了,就结伴往村里走去。然仅此几句,大有灵性的黄黄,已经从那语气中听出梅对他的尊敬,深情厚谊是谈不上的,可说薄淡却是显然的不确。及至走进村庄,梅看到各家各户的门联,都是出自张老师之手,且内容都不是流行的俗话,譬如:不图家境余富,只求门第书香;乡壤人家乡壤人心乡壤操行,世外人家世外人心世外操行等等,说起来也都是抄写书联上的字句,可在这抄写之中,也就显出了张天元的不凡,什么门、什么人家,写了相应的句子,而不是随便的红纸黑字,表表一般吉祥而已。再说那字,在城里非书香门第,决然找不到有人写得如此苍劲。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一般青年了。就在他们这批下乡知青中,即便扩大到她那个高中学校的老师同学,也是人人提不起毛笔的。从村街上走过,你如同走在张天元美术作品展的长廊上。只可惜他是生在乡间,又在这个非常的年月。如长于都市,换一期时代,焉知他就不会成就了一番事业?

    梅说:“天元,你要是城里人就好了。”

    张老师说:“农村也没有啥儿不好。”

    长长地叹下一气,梅不再说啥,穿街而过,到张老师家去了。这一问一答,一声长叹,黄黄已经神会了那其中的滋味的涩苦。它不时地在雪地跑着扭头,望望张老师,又望望女主人,在他俩的腿上蹭来蹭去,亲眼于其中,陌生人看见,只能以为这人与黄黄,还有随后的那人,是一个家庭必然无疑。

    12

    始料不及的是,梅在张老师家过的这个春节,似乎胜于往年在省会过节的愉快。这一点,黄黄从她那总微带红晕的脸上能看将出来。有时候,黄在地上唤着,能嗅到女主人呼吸的急促和甜味,即便她和张老师在屋里相坐闲谈,而黄是在院落的哪儿卧着,只要耳朵是贴着地面,黄便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其中闲言里的滋味,黄也能品尝得出。

    及至从省城又返回张家营子的知青回到知青点,梅还断不了说出一件事来,到张老师家闲坐一会。当然,仅由这些情形判断,还不能说他们彼此有了爱情,而说有一些倾心的爱慕,也许不算为过。梅子在八岁时候离开母亲,父亲为了她和弟弟免遭继母之苦,虽刚过三十,却死下了续婚之念。在这样的家境里,作为姐姐的娅梅,十岁已经能烧饭洗衣,承担了一部分生活的重担。过早的成熟,使她一方面不失城里姑娘的单纯大方;另一方面,却因失去母爱而始终把自己或多或少地看做一个具有母爱的女孩,说起被家庭温暖融化一类的事,是从来没有尝过。这样,忽然置身于张老师这样的家庭,因为家里没有挑梁的男人,上房厢房,前院后院,无不笼罩着火光一样锃亮的母爱。进一步说去,第一是她来自省会,省会对伏牛山褶皱的荒僻异常的张家营子人,无异于一个国家的首都,第二是她恰巧是和张老师年龄相仿的姑娘,尽管当时一个乡壤之家,想娶一个省会姑娘作媳,实则是同流传于民间甚广的田螺姑娘之说无二,然处于本能,老人把她敬如儿媳的心理,却是浓重得很,不仅不让她进灶房洗锅洗碗,就连进灶房盛汤也是不行。本来,这是一种尴尬。可张老师在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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