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失去亲娘的禧珍……
离开北京城这年,她其实还不满八足岁。
湖南是额娘的故乡。
然而禧珍选择在杭州居住,是因为她喜欢杭州的山与水。十三岁那年来到杭州城西游湖,她便被这一汪灵逸秀水、远山含黛的景致所吸引,就此携着两婢两僮还有春兰,在这三面青山一面城的西湖畔边,就此长住。
「小姐,吃饭了!」远远的,春兰在那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扯着嗓门用力朝她家小姐挥手。
禧珍离开王府不到半年,安亲王便去世,当时王府没有派遣任何人前来报丧,直到每年南下一次为禧珍送米、送布、送白银的总管,见到禧珍时轻描淡写地提起王爷过世一事。
自此之后,禧珍就不让春兰再唤她格格。
她明白,既然阿玛已经去世,她将可能永远无法回到王府。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喊她格格?这虚有其名的称谓,听着只让她心口儿觉得酸。
「知道了!」小碗吆喝回去,然后回头对主子道:「小姐,春兰喊吃饭了呢!」
禧珍从田里站起来,对跟随自己下田的婢仆道:「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快到前院洗手,准备吃饭了!」
「小姐,那您呢?」小碗问主子。
「我把种子全播到苗床后,便回去吃饭。」禧珍回答。
「这怎么成!」小碗可不依:「再怎么说,也没有让您一个人下田的道理呀!」
「是呀!」小杯子道:「我们全都留下!小碗和小碟给土地切板子做水沟让您播种,我和小盘子就负责放肥、锄地覆土!」
禧珍张大眼睛问他们:「你们明明知道春兰食量大,却都不肯吃饭,一会儿春兰要是把饭菜全都吃光,大伙儿岂不全都饿肚子了?我让你们回去,是要你们先占着桌子,别让春兰把我的份儿也给吃光了,你们怎么就全不明白呢?」她挺认真地对众人说。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你瞧我、我瞧你,然后小碗先噗哧一声笑出来!
接着四个人全都抱着肚子笑起来。
「小姐说得也是呢!」小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么咱们谁也别吵了,小姐,不如咱们全都回去占桌子,好好吃顿饱饭,等吃饱后有力气再回来,把半个园子的苗床都播下种子!」
禧珍左右瞧瞧家人,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起来。「我好像真该吃饭了喔!」她傻笑。「那么,咱们就先全都回家吃饭去呗!」
「好咧!」小杯子、小盘子齐声吆喝。
主仆五个人于是收拾农具,便随着主子回到湘竹搭建的家中。
禧珍十三岁那年来到杭州后,便跟婢仆数人,在屋前屋后方圆数里开辟菜圃,并且亲自下田耕作,收成后由小杯子、小盘子挑到闹市贩售。
王府总管每年虽仍然送来白米、布与白银,可禧珍与家人们讨论后决议,每到过年前夕便将王府送的银子和白米全数发放赈济。六人生活所需仅靠大伙儿自食其力所得,克勤克俭,就像个平民一般,过着自给自足的踏实日子。
「就快夏至了!咱们那另外半个园子里的毛豆和萝卜就要收成了!」吃饭的时候小碗兴奋的说。
「是啊,到时候可以做凉拌菜、渍酱菜,馋死人了!」小碟说。
「好呀!妳就知道吃!」小杯子说。
小碗忽然用手肘撞小盘子一下。「噢!」小盘子突然放下碗筷结巴道:「小、小姐,那个日子也近了,他那个……那个总管他今年是不是--」
「小姐,咱们今年收成不坏,看起来今年冬天肯定能多积些粮菜,让咱们好过冬了!」春兰打断小盘子的话,挤眉弄眼地瞪了小盘子几眼。
原本还一脸笑嘻嘻的禧珍,忽然放下饭碗,盯着饭桌。
众人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半晌后禧珍抬起头。
「小姐……」春兰紧张起来。
「总管来了也好,不来也罢,总之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踏踏实实的,他来不来都没有半点妨碍。」禧珍小脸上难得收起笑容,表情严肃。
自大前年初夏后,总管已经连续两年不来了。
倘若他们不曾开始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每年指望着总管送米、送布、送银子,这两年断炊,他们全都会饿死。
「话是没错……」小碟说着,心酸起来。「可福晋她好狠的心,不让小姐您回府就算了,近年还断了讯,明摆着压根不顾您的死活!瞧瞧,一个大满清皇朝的格格呢!现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小碟!」春兰喝住她。
春兰知道就算再难受也不能说出这话,她恨不能用针线把小碟的嘴给缝起来。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禧珍回复笑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咱们有吃的、有穿的、还有屋子住!衣食无缺、自由自在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强颜欢笑。
「这有什么好?」小碗忍不住伸手抹眼泪。「咱们大伙儿全都知道,您这是在苦中作乐!」
她是这四人中最懂事的,可现在就连她也忍不住,为主子难过起来。
春兰闷声下说话,低低垂着头:心底也难过。
不知是哪个人先开始,大伙突然一个接一个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怎么了?你们全都怎么了?」禧珍哭笑不得。「我很好,真的很好!半点委屈也没受,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您明明是个格格嘛!干什么要咱们叫您小姐?咱们是奴才,干什么样的粗活都应该,可哪有格格也跟着下田干活的?您让咱们奴才看着,心头怎么不难过?」小碟哇哇哭将起来,越说越伤心。
禧珍瞪着眼,无奈地左看看、右瞧瞧。
好半晌过去,她叹了口气。「好了,哭够了吗?可不可以别再哭了?」见大家仍然哭个不止,禧珍只好从饭桌前站起来。「还哭不够吗?那就等什么时候你们哭够了,咱们再继续吃饭吧!」她走回房里。
「小姐!」春兰也叫不住她。
掩上房门,禧珍慢慢举起右手,摊平掌手……
八岁那年烙在她手心上的热度,彷佛还留在她的掌心上。
当年,「那个人」曾对她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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