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下,在脸上。”
阿童木也累了,但是撑在单杠上的手仍然是紧紧的,好像惟恐她反悔逃跑似的。
她又快速地补充道:“不能告诉别人,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大概永远都会记得这嘴唇第一次触碰男孩子皮肤的感觉。虽然只是在面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但是却柔软得好像是嘴唇陷进了一团棉花里面。天色已经黑作一团,四周清冷的风吹得她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而近处教学楼里面微弱的白色手电筒光芒不时探向没有人的乌黑的操场。他们俩都手脚僵硬,在这一秒钟过去以后就连阿童木都默不做声地手足无措了。他低着头,因为有一会儿靠得很近所以三三看到他的睫毛竟然好像两把小刷子一样长。她迅速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弯腰从阿童木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球鞋踩在湿漉漉的杂草上面吱嘎作响,有点忧伤,挂在脖子里面的钥匙因为奔跑而丁当作响,但是她沮丧地想第二天阿童木就会得意洋洋地跑去跟林越远说:“你知道么?昨天许嘉靓亲了我的脸呢!”他大概会跟每个人都这样说,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亲了一个小混蛋的脸,于是她不由得感到五雷轰顶。
跑到操场中央的时候她猛然停下来朝着儿童乐园的方向大喊:“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理你的!”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食堂屋顶上面的野猫喵喵乱叫。
“谁在那里!”三楼走廊的玻璃窗被砰的一声打开,老头的声音好像一个炸雷一样在初夏的夜晚传来空荡荡的回声,手电筒的光在操场上盲目地扫射。三三害怕地向校门口奔去,吱呀一声推开半关着的铁栅栏。身后的那个敌人,那些如影相随的脚步声却好像跑再快都甩不掉。她气喘吁吁,心跳到嗓子口,鞋带全部跑松了都顾不上,而且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
之后就是毕业考试。毕业考试那天下雨了。三三记得自己穿着条淡粉红色的背带裙和白衬衫,还踩了一双蓝绿色的雨靴,靴筒上印着两只孙悟空的脸。爸爸陪她去的,撑着把断了一根伞骨的旧黑伞,陪她走到校门口。短短的路上她不停地踩在水洼里。虽然已经又是夏天了,却并不热。她在校门口跟爸爸告别,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在她耳边说:“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小心仔细。中午回来吃你最喜欢的小笼馒头。”她一个人撑着重重的黑伞恍惚地走在几乎看不到人的操场上面。领操台一边的爬山虎随着风摇出波浪来,美人蕉湿漉漉地滴着水。她想在这样夏日潮湿风凉的雨天,花坛里面一定爬满了晶莹剔透的绿色小螳螂和鼻涕虫。阿童木的铅笔盒里总是装着那些他趴在花坛里抓来的小虫,但是他今天大概是不会来的。她觉得自己穿过偌大的操场根本显得力不从心,而硕大的雨点不停打在伞上,她的小腿和裙摆都已经湿了。她根本不想考试。最后爸爸还是把她的志愿给改了。她已经哭过了,哭了整个晚上,哭到所有的力气都花光,所有的希望都破灭,鼻子和口腔被眼泪淹得透不过气来才死气沉沉地睡过去。可其实他们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伤心,为什么她把那张作废了的志愿表格死死地攥在手里。所以,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考上重点中学又如何呢?当个最好的女孩又如何呢?将来长成怎么样的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考完试回来她立刻躺倒在刚刚铺上去的凉席上睡着了。鼻子里面弥漫着一股草席的清香,厨房里面爸爸在蒸小笼包和煮牛肉汤,小火炖着锅盖突突作响,一切都安静极了。三三筋疲力尽地在钢丝床上蜷缩起来,屋外的那棵梧桐树的树阴已经覆盖住了半个天井。她真希望所有的害怕、担心和怯懦都会在这场绵长的午睡后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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