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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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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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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着微小的机会。

    首先当然还是想看看"义父"。我造访了不知多少石头小房,大半都是空的。偶尔遇上一两个闲散的人,也都是无所事事呆在里面的流浪汉,他们油黑的小背囊扔在一边,怪吓人的。

    小房子过去有灶,还有土炕,这会儿都被整塌了。有时空屋中有一两只动物,它们见了我总是急急窜掉。半塌的炕角是一堆乱草、一个柔软的窝,上面印有它们身躯的形状。我趴在没有木棍的小窗上,神往地看着里面。

    如果遇上雨天,我就得找这样的一座小屋了。

    我常要呆在漆黑的屋中等待天明。如果我侵占了其他动物的地方,那么半夜里就有什么在一旁走动。有一次它大胆地走近了,在黑影里呆了片刻,又失望地、无可奈何地离去。

    我真希望它能再一次归来。

    只有一次我的手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躯体。那也是一个黑夜,下雨,什么都看不见。它呼吸的声音柔细诱人。我摸醒了它,它打了个哈欠又重新睡去。我握了握它的巴掌,发现它热乎乎的。我又小心地触动了一下它的嘴巴,感到了可笑的、四蹄动物们千篇一律的两撇胡须。我多么幸福。后来我想这可能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不然它就不会这样坦然。

    那个晚上想到此,我好难过又好亲近。我想抱一抱它,好不容易才忍住。

    天亮了。我后悔太困了,不知何时睡去,醒来一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只动物躯体焐热了的一堆茅草……

    一个流浪汉走向山脊,背着包裹,在朝阳下四处遥望的剪影多么迷人!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这样的剪影。

    有一次我看到了那样一个人,心里一惊,竟忍不住吆喝了一声。那个被朝阳勾勒出的、四周闪着一层金色的剪影一动不动。我又喊了一声,他才转脸向这方遥望。啊,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不自觉地迎着他走去。

    我顺着山脊走去,他也走过来。不过他走得慢极了。当我可以看清他的样子时,又有些后悔:他根本就不是平常见到的那些流浪汉,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奇特的人。他黑瘦,细长个子,戴了一副眼镜,一顶檐儿很长的硬壳帽。他手中提了一根棍子,打了裹腿——我可是第一遭见到打裹腿的人。他的背囊也比一般流浪汉大多了。

    后来我终于看出,他的一条腿伤了,裹腿上有一个地方渗红了。

    我搀扶了他,把他扶到前一天过夜的一个小石屋去。他疼得嘴唇抖动,还在笑。我帮他解了裹腿,又搞来一些止疼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给伤处敷一层。他立刻说凉凉的,舒服极了。我记得有一次爬到大树上掏鸟窝,下来时被一个杈子刺伤,老爷爷也用这个办法对付我,结果那伤很快好了……我们并肩坐着。他笑起来让人放心。到了中午,他把背囊打开:里面应有尽有,小锅子、小米、水壶……我们动手做饭了。

    这是我进山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他那个精致的小锅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我就想:我也要有这样一个小锅子,它可以为我煮各种东西,到时候我就把豆角、柳树嫩芽、红薯和南瓜……一一投放进去。

    那个小锅子是钢制的,不是一般的锅,所以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实现了那个愿望——那是我已经从地质学院毕业、离开○三所、幻想着做一个"行吟诗人"的时候……

    我后来得知他是这周遭最大的一所山地中学的老师,有假期单独出来游荡的习惯。他对我非常好奇,看来他的好奇心并不亚于我。但他也像我一样,并不急于知道对方的一切。

    他大约发现了我有时会警觉地盯住他。

    那一次我与他度过了一天一夜。离开时,我伴他走了很久,直把他送到了一条大沙河边上。这是一条多么大的河啊,可惜已经大部干涸了。在水旺季节,我曾到那条河去看过,水仍然装不满河道……那天他沿着一条干河走了,拄着拐杖,走开老远还回头看我。

    我知道这是一个好人。

    我一辈子也没法忘记那个人和那所学校。当然,在那个告别的早晨我就知道还会去找他的,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动身。

    那时我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怀念母亲和小茅屋了。我在一种惨厉的鸟鸣中、在突然坍塌的土崖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儿——母亲生病了吗?小茅屋里又有了新的不幸吗?我听说如果至亲有了大事情,远方的儿子必会感到什么,必会有预兆的……我不敢回到那儿去,因为母亲不让我回去,她不仅如此,而且让我永远也不要提起我在平原上有个父亲。

    我想在怀念平原时排除父亲的影子,总也没有成功。他会跟我一生,缠我一生。我的全部不幸都将是因为有过那样一个父亲,这在后来终于——得到了证实。

    我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历尽艰辛,而且苦难好像才刚刚开始。他毁坏了我少年的欢娱、青年的爱情、中年的安定,或许还有老年的清福……奇怪的是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思想他感念他,这已经是无法回避无法改变的了。

    柏慧,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最早倾听我父亲的故事的人就是你。而我因为违背了妈妈的叮咛,报应再大也该认下。只是……

    我继续在山雨或大雪蒙住的山间奔走。你见过那些可怕的流浪儿了吧?我那时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手脚全是泥巴、伤口,头发上沾满了屑末、草籽。我在村边草垛子里捱过冬夜,弄出的声音惊动了街头的狗,它们一夜不安地嚎叫。它们不理解一个孤单的野人,它们那时并不认识我。

    可是我从小就发现了自己有一个特殊的、引以自豪的能力。即我有贴近动物、与它们互通心情的本领和特长。所以当我发现一只与我为敌的狗或猫、野鸟之类,就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懊丧。我在别人面前总是掩藏了这懊丧。

    我懂得极多的动物——它们的习性、语言、奥秘、隐忧……我发现我的手一挨到它们的躯体,它们就欢天喜地。我在任何时候——直到有了长长的复杂经历的今天,都自认为与它们有共同的利益和深深的默契。我想这可不是一个误解。

    我曾多次领悟了一个动物的自尊——我知道所有四蹄动物的共同忌讳:它们的全部自尊差不多都在胡须上。如果不是与之相处长久,随便捋动它们的胡须是会引起暴怒的……而在它们的脊背上放一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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