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敢肯定他在说谎,那张红脸上露出的狡猾的微笑意味深长。“不,”他说,“我只知道他父母在美国给爸爸做过事。”
“我也做过,”安东里尼说,“我们在长岛帮着建你父亲的房子。老吉里亚诺是位出色的瓦工,虽然你父亲让他参与做橄榄油的生意,他还是坚持干老本行。他像个黑奴一样苦干了18年,节省起来却像个犹太人。以后他返回西西里过着英国人式的生活。然而战争和墨索里尼使得他们的钱变得一文不值,现在他只拥有自己的房屋和一小片土地可供耕种。他诅咒离开美国的那一天。他们觉得他们的小男孩长大会成为一名王子,可他现在却是一名匪徒。”
菲亚特卷起的团团尘烟沿途弥漫;路旁生长的竹子和结着梨形果实的霸王树一派阴森的景象,一串串果实里好似要伸出人手来一般。山谷中,他们可以看到一片片橄榄林和一块块葡萄园。突然间,安东里尼说:“图里的母亲是在美国怀上他的。”
他见迈克尔眼中露出了询问的神色。“是的,图里的母亲是在美国怀孕,在西西里生下他的。要是等几个月的话图里就是美国公民了。”他停了停,“图里总是说起这事。你真的觉得你能帮他逃走吗?”
“不知道,”迈克尔说,“与督察和唐-克罗斯一起用过午餐之后,我都糊涂了。他们真要我帮忙吗?我父亲讲唐-克罗斯经手这件事。他可从未提到督察。”
安东里尼往后梳理着他那稀疏的头发。他的脚无意识地踩了踩油门,菲亚特猛地向前一蹿。“吉里亚诺和唐-克罗斯现在是仇敌了,”他说,“但我们已背着唐-克罗斯制订了计划。图里和他父母相信你,他们知道你父亲从未失信于朋友过。”
迈克尔说:“那么你站在哪一边呢?”
安东里尼一声叹息。“我为吉里亚诺而战,”他说,“在过去的五年里我们一直志同道合,而且五年之前他还饶恕了我的生命。可我在西西里生活,所以不能当面反对唐-克罗斯。我在他俩之间走钢丝,可我绝不会出卖吉里亚诺。”
迈克尔想,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从任何人那儿都得不到明确的答案呢?因为这是西西里,他想。西西里人惧怕讲真话。独裁者们和宗教法庭的审讯官们已经为说真话而折磨他们数千年了。罗马的法治政府要求说真话。忏悔室的神父也要求人们讲真话,否则要永世受地狱之苦。然而真言是力量的源泉,控制的杠杆,为什么要把它送给别人呢?
迈克尔想,他不得不自找出路,或者放弃使命赶快回家。他在这儿处境很危险,很显然,吉里亚诺与唐-克罗斯之间有深仇大恨,而卷入一件西西里深仇的旋涡之中乃是自取灭亡。因为西西里人认为,报仇是唯一的真正的正义,而且总是毫不留情。在这个天主教的岛屿上,家家都供奉着一尊哭泣的耶稣塑像,天主教徒的宽恕被看成是胆小鬼的令人不齿的托词。
“吉里亚诺与唐-克罗斯为什么会成为仇敌呢?”迈克尔问。
“由于波特拉-德拉-吉内斯特拉惨案,”安东里尼说,“那是两年前的事。自那之后再也不一样了。吉里亚诺指责唐-克罗斯。”
忽然间汽车似乎要垂直坠落下去似的。路从山上陡降进入山谷之中。他们从一座诺曼底城堡的废墟旁经过,城堡修建于900年前,用于增强乡村的恐怖气氛,可现在,不会伤人的蜥蜴在爬行,几只离群的山羊在游荡。往下一看,迈克尔已经看得见蒙特莱普镇了。
小镇深深地藏在群山的紧密环抱之中,仿佛在井底吊着的一只桶。小镇形成一个规则的圆圈,没有一栋房子伸出圈外,夕阳照在石墙上,像燃起深红色的火一般。菲亚特正沿着一条窄窄弯弯的街道缓缓而行,安东里尼停了车,原来前面有一道路障,由一排保安警察把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警察用枪示意他们下车。
迈克尔看着安东里尼掏出证件给警察看。他见是一种特制的红边通行证,知道这种通行证只有罗马的司法部长才能签发。迈克尔自己有一个,他被告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像安东里尼这种人怎么能搞到这么高级的证件呢?
接着,他们回到车上,行驶在狭窄的蒙特莱普街道上,街道很窄,如果对面开过来一辆车,他们互相都不能通过。房子都带有别致的阳台,漆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很多是蓝色的,其次是白色,还有些漆成了粉红色,极少数的是黄色。这个时候,女人们大多在家给丈夫做饭,街上也没有孩子玩耍。相反。每个角落都有一对警察在巡游着。蒙特莱普看上去像一个实施军事管制的被占领城市。只有几个老头神情木然地从阳台上往下看着。
菲亚特停在一排相连在一起的房子前,其中之一漆成鲜艳的蓝色,有一道铁栏大门,大门上用铁条焊成一个字母G。开门的是一个60岁上下的瘦削的小个子老头,他身穿深色带条纹的美式西服,白衬衫、黑领带。他就是吉里亚诺的父亲。他迅速而热情地拥抱一下安东里尼。他把他们让进屋时,几乎是感激不尽地轻拍着迈克尔的肩膀。
吉里亚诺的父亲脸上的表情,是一个人痛苦地等待死亡降临到身、患不治之症者的亲人的那种表情。很明显,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的手抬到脸上,好似要竭力不让五官变形。他身体僵硬,活动不灵,走路有点摇摇晃晃。
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客厅,对这样一个小镇上的西西里人家来说,这间客厅是够豪华的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放大的巨型照片,大得难以辨清照片上的人是谁。照片框是椭圆形的,由奶油色木头做成。迈克尔立刻明白了,这准是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照片之下,一张黑色小圆桌上放着一盏还愿灯。另一张桌子上镜框里一帧照片较为清晰,父亲、母亲和儿子站在红色幕布前,儿子的胳膊搂着母亲。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直视镜头,好像向它挑战似的。他的脸非常英俊,如希腊雕塑一般,五官稍重,如在大理石上精雕细刻而成,嘴唇圆满而性感,双眼成椭圆形,眼睑半合,两眼间距很大。这是一张十分自信、决心左右世界的人的脸。可是谁也没料到,迈克尔从这张英俊的脸上却看出舒心的甜蜜。
还有一些他与他姐姐、姐夫的合影,但几乎都隐放在角落里的阴暗的小桌上。
吉里亚诺的父亲把他们领进厨房,吉里亚诺的母亲正在做饭,她从炉灶前转过身来招呼他们。玛丽亚-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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