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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短篇小说、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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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嘴不停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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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包老太太很别扭,特务接头对暗号似的。况且,窗帘密闭,空气不畅。

    桌前的小刘看出包老太太的疑惑,这才起身走到窗前把加厚的双层落地窗帘拉开一半,正午刺目的阳光立刻射进房间。包老太太借着炫目的阳光,方看清屋内的两张床,一张干净整齐,另一张被子鼓鼓囊囊乱作一团。再细打量,被子底下睡着一个人。小刘虽然拉开了窗帘,但说话仍旧用着气声。她说这张床上睡着她女儿,女儿学校已经放假,不愿一个人在家,就跟了她到会上来住。这孩子晚上不睡觉,疯了似的玩电脑,后半夜才上了床,这一睡恐怕要到下午了。小刘说,刚才她怕吵醒孩子,所以大白天拉上窗帘并且小声说话,还请包老师多担待。小刘边说边把包老太太让至那张显然无人动过的干净整齐的床。

    包老太太坐上自己的床,想起美国影星斯特里普为了竭尽母亲的责任,把婴儿带到摄影棚喂奶,那真是传为美谈的明星母亲的一段佳话。包老太太一边想斯特里普一边就忍不住目测对面床上被子底下那个人形的长度,怎么看她也绝非婴儿,亦非少年,至少这女儿的身高不低于眼前的小刘。刚才小刘不是说她半夜玩电脑吗,包老太太瞥见桌上有个笔记本电脑,婴幼儿会玩电脑吗?正在思想间,被子底下一阵蠕动,小刘的女儿醒了,掀开被子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走。小刘让她管包老太太叫姥姥,她倒是乖乖叫了声姥姥,之后就把自己锁进了卫生间。包老太太对小刘说,女儿的个子可不矮,有一米七吧?小刘说是啊,才上高一。包老太太试探地说那开会这几天你睡哪儿啊?小刘说我们娘儿俩就凑合挤这一张床呗。包老太太心里就泛上一丝不痛快,觉得这小刘分明是有点不懂事了:这么大的女儿还带到会上吃住,弄得会议房间成了她们家的卧室,堂堂正正的会议代表包老太太反而像个碍眼的多余人了。大白天的拉着窗帘,说话还得用着气声。这和斯特里普把孩子抱到摄影棚喂奶根本就是挨不着的两种境界。再往细处想——包老太太的思维变得越发具体:两个人共用的卫生间得三个人用,就算“尿不湿”她可以隐蔽地更换,她的假发套怎么办呢,晚上睡觉她是要摘下来的。小刘看到无所谓,毕竟小刘是从前的熟人。可是包老太太不愿意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看见她的假发套和她那颗有着稀疏头发的脑袋。包老太太不愿意。

    这时小刘又说话了,小刘说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儿3岁那年丈夫就和她离了婚,从那时到现在,她们娘儿俩一天都没有分开过。那时候穷啊,雇不起保姆,每次去南方倒腾服装她都是怀抱着女儿。那时候火车上人也多,经常没座位。她就坐在车厢地上,把女儿塞进座位底下铺块报纸躺着。有时候座位上的人脚不小心踢着了女儿,女儿不哭也不闹……

    小刘这番话缓解了包老太太心里的不痛快,她最听不得别人的苦事,特别是离婚一类的事。她就没有离过婚,在经营家庭的技术上,她可算个成功者。成功的包老太太现在与有着不成功婚姻经历的小刘母女住在了一起,最初的不痛快感终于因小刘婚姻的失败而调转了方向,她变得放松了踏实了。不能说居高临下,却是有点悲天悯人;不能说想施舍些许同情给小刘母女,却是真心要对小刘敞开心扉——小刘在诉说了自己不成功的婚姻之后不是一个劲儿地羡慕包老太太的美满家庭吗?

    晚上,睡足了白日觉的小刘的女儿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精神头儿十足地上网。这事儿要是放在包老太太刚进门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不可容忍。但是,经过小刘对她们母女生活的叙述,情况就不同了,包老太太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小刘女儿在会议房间里旁若无人的劲儿——怎么说也是苦孩子出身呢。再说,小刘女儿个子虽高,却没什么心眼儿,跟包老太太也不生分。包老太太洗完澡托着假发套从卫生间出来,试探性地往小刘女儿那里瞟了一眼,内心里是有点怕她嫌弃的,很多老人在蔑视一些青年的同时,其实也在怕着被那青年嫌弃。小刘女儿不嫌弃包老太太的假发套,还凑上来要求试戴。在征得了包老太太的同意后,她便戴着包老太太的假发套继续她虚拟空间的畅游。而这时,包老太太和小刘都已靠上各自的床头,开始睡觉前的说话。说话前包老太太不忘用手机先同家中哪个子女通了话,并得知住院的户老先生病情已稳定。

    床头灯下的包老太太,摘去了假发套的包老太太,在小刘眼里并不显得太过光秃,因为她本是有头发的,只是头发稀少,已盖不住头顶。她的稀弱的头发加上她那唇形清晰的嘴唇,使她看上去像个年老的孩子。而桌前戴着假发套上网的小刘的女儿,则恍若一个年幼的老人。其时这一老一小彼此并不关注,小刘女儿忙着上网,包老太太忙着对小刘述说家事。

    包老太太向小刘透露说,别看她和户老先生生育了五个儿女,儿女们也都挺孝顺,其实户老先生从三十岁起就向她提出过离婚。包老太太敢把这种消息透露给小刘,并非她的一不小心,相反,这是她经历了半生风雨之后的心中有数,捍卫婚姻大功告成之后的胸有成竹。她敢说起户老先生曾经提出过离婚,就说明她已确定眼下的户老先生再也不会向她提出离婚。那时候,户老先生三十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户老先生的职业不比她低,也决不比她高,他供职于当地一所大学的总务处。有一天,平白无故地他就对她说,我想跟你谈谈,我想和你离婚。

    时年三十岁的包老太太,虽已生育了两个孩子,可依旧娇小玲珑,眉黑唇红,她有哪点配不上一个大学总务处的一般职员呢。若论社会表现和治家能力,包老太太还略胜一筹。户老先生从年轻起就体弱多病,肝炎,肺炎,胸膜炎,气管炎……一年有三个月住在医院里,以至于五十岁就提前病退了。用包老太太的话说,病弱的户老先生一生就没吃过几粒粮食,他是啤酒、香烟不离口。劝他吃饭,他就对你说:我在吃。啊,这酒啊是我的液体面包;这烟啊是我的气体面包。这样的一位先生,有什么资格向包老太太提出离婚呢。可是户老先生提出了,包老太太听见了。包老太太想,他这是不爱她了。那么,她爱他吗?或者她也说不上爱他,她爱的是自己的婚姻本身。谁想动摇她的婚姻,她便决不示弱。于是,在沉默了一个小时之后,包老太太对户老先生说,她不能同意户老先生的想法,因为,因为户老先生对她太好了,那千百样的好啊,足够她两辈子受用。假如现在他们离婚,可叫她到哪儿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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