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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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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忆父亲与翦伯赞的交往第(2/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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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说”的关系》、《我对“亚细亚生产方式”之答案与世界历史家商榷》,胡绳的《猛回头”“警世钟”及其作者》,施复亮的《扑灭烽火求生路》,祝世康的《当前的经济问题》、《战后经济民主化管理的我见》,陈家康的《真知与真情》,吴泽的《名教的叛徒李卓吾》、《刘伯温论元末》、《个人领袖英雄的历史作用论》,石啸冲的《环绕地中海的美苏斗争》、《看国际形势》、《国会选举的美国政治动向》、《评印度局势》,吴晗的《论中立》,夏康农的《正视弥天的战火》、《论中美商约棒喝下的第三方面》,茅盾的《关于吕梁英雄传》,秦牧的《牛羊阵》、《西园庵的挂绿》等等。几期下来,《中华论坛》很受知识界的中上层的欢迎,称它是“民主政治的号角”。

    许多史学家,不仅和父亲相识,且为好友。他们发表的新作,在送给翦伯赞的同时,也必送父亲。记得文革抄家后,父亲从地板上拣起一本侯外庐的书——《船山学案》,灰色封面上,毛笔楷体写着:“伯钧兄教正”。封底注明:重庆三友书店发行,中华民国33年4月。以后的二十年间,这本书连同翦伯赞、郭沫若等人送的书,经重庆带到上海,从上海转至香港,由香港运回北京。“文革”中,父亲拿出被抄家红卫兵遗失的这本书,对我说:“人(指侯外庐)看不到了,只有看书。”

    “山色入江流不尽,古今一梦莫思量。”我想,父亲定是回想起重庆北碚和翦伯赞等朋友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1944年的7月,日军攻陷了围困47天的衡阳后,直逼常德、桃源。11月19日桃源沦陷,那是翦伯赞的家乡。26日常德亦失守。夜不成寐的他,含泪写下了著名的《常德、桃源沦陷记》:

    “桃源,这个具有神奇传说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幼年时……”

    “常德,这座洞庭湖西岸的古老的城市,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中学时代。

    “静静的沅江,灰色的城墙,古旧的庙宇,旧式门面的商店,各式各样的手工业作坊,用石板铺成的大街小巷,自有城市以来,也许没有什么改变。如果说这里也有近代的装璜,那就是有一座西班牙天主教堂的钟楼,耸立在这个古城的天空——然而,这两个小县城,被攻陷时死者两万有余,伤者五千,被强奸的妇女七千多,财产损失不计其数。”

    父亲阅后很激动。对翦伯赞说:“把稿子给我吧!把它登在《中华论坛》[4]上。”

    在重庆,父亲穿着件旧长衫,白天东奔西跑,搞社会活动,夜里伏案奋笔,写政论文章。凡是由父亲署名的文章,不求他人代笔。

    翦伯赞很佩服,对母亲说:“伯钧是个干大事的人。”

    那时还真有件大事,就是成立民主政团同盟(即中国民主同盟之前身)。它由三党、三派以及社会贤达(即今日之无党派民主人士)组成。酝酿筹建期中,针对同盟的纲领、章程、领导人选等诸多棘手的事,只能以沟通,调停,甚至妥协的方式去解决。在这个过程里,父亲是个中坚力量。每遇难题,常和翦伯赞研究、商量。而翦伯赞在应对现实政治方面,表现出燮理阴阳的智慧。父亲非常佩服,叹道:“说老翦是个历史学家,那是低估了他!”

    1946年月1月,旧政协在重庆国民政府礼堂召开,出席会议的有国民党、共产党、民盟、青年党和无党派人士共三十八人。民盟由张澜、罗隆基、张君劢,张东荪、沈钧儒、张申府、黄炎培、梁漱溟、章伯钧九人组成代表团。父亲与罗隆基两人是宪法草案组成员,他还担任国民大会组成员。在二十二天的会议期间,工作量大,要动脑筋的事情也多,急需建立一条和中共的联络渠道。于是,身为民盟中央常务委员兼组织委员会主任的父亲,提议聘请翦伯赞担任民盟出席政协的顾问。此议立即获得通过,在1月10日给他发了聘书[5]。

    应该说,翦伯赞从重庆的半山新村起步,长期周旋于民盟、中共之间,成为一个统战高手。也就从这里开始,他既要徘徊于历史科学的殿堂,又要穿梭于现实政治的庙廊,且于同一时刻进入两个不同的社会文化圈子。为靠拢、联络中国的名流、高士、贤达、俊杰一起抗日并对付老蒋,当时的中共要的就是像翦伯赞这种复合式、应用性的高级人才。但对翦伯赞而言,身为史家而心系革命或者说心为史家而身系革命,无论判定为前者还是断定为后者,其性格的复杂性,也就此注定。其未来命运,也就此注定。在中国,历史和现实的分歧,学术和政治的冲突,由来已久。在国民党统治时期,这个分歧和冲突或许还难以凸显,可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年月,翦伯赞则无时无刻不在体味这种分歧和冲突了,随即也陷入了不可排遣、更不可抵御的思想矛盾和现实挤压之中。我觉得,共产党对中国文化学术圈的思想渗透,对中国思想文化精英的政治梳理,是从陪都重庆开始的。而这种渗透与梳理,既通过中共的直接宣传以及毛泽东、周恩来等负责人的直接出面进行,也是靠翦伯赞等统战高手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操作。

    父母在半山新村过着又穷又忙的日子,哪里顾得上姐姐和我,常常是白天把我俩放在红薯地里。饿了,俩人就用手挖红薯吃。一直呆到天黑,眼巴巴望着通向公路的石阶,泪汪汪地等着,等着。时近黄昏,身躯瘦弱、面带倦色的母亲出现在远处。我立刻举着沾满泥巴的手,哭个不歇。

    我人小肚皮大。一天到晚,总有饥饿感,跑到厨房去翻,什么也没有。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偷偷溜到翦家的厨房。哈!居然让我发现一笸箩的锅巴。锅巴又硬又冷,可我瞧着它就要流口水。用手掰了一小块儿,塞进嘴里——天哪!又香又脆,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又掰,再掰,反复地掰,且越掰越大。后来,索性就拿一整块了。再后来,就几块几块地拿。这样,我每天都要溜到翦家的厨房去,看看有没有锅巴。如有,就必偷,必吃。

    一天,母亲叫我到她和父亲的卧室去。进门,就见戴淑婉坐在藤椅上。平时的她总是笑眯眯的,今天的脸上怎么一丝笑容也没有了?——锅巴!忽然想到了锅巴,那万恶的锅巴,害得我去偷吃它!还没开审,我的脸就红了。

    母亲向戴淑婉努努嘴。原来绷着脸的她笑着问道:“小愚,我放在厨房的锅巴,是不是你偷吃了呀?”

    我站她跟前,羞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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