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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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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青山了此身:罗隆基素描第(14/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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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又回到客厅小坐。罗隆基赶忙从书房,把我的绿茶和冰水端到了客厅,让我慢慢喝,并遗憾地解释:“我因为有糖尿病,家里不备糖果,也很少买水果。小愚,你莫嫌罗伯伯小气呀。”

    父亲说他爱向女性献殷勤,看来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他。但是,他的殷勤献得来如此自然自如又自在,我觉得这简直就属于是一种天性了。

    我说:“罗伯伯,爸爸夸你精通国际政治和西方法律,是这样吗?”

    他笑了,神情得意地说:“你爸爸说对了。但有一点需要补充。那就是我也懂中国的法律。比如中国历史上政治比较清明、经济发展迅速的所谓‘盛世’、‘治世’和‘中兴之世’,都和统治者整饬法制,振肃朝纲的政治活动相关。你一定看过通史啦,那上面讲到的汉代文景之治、唐代的贞观之治、包括明代的仁宣之治,都是这样的。”

    回到家中,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说到最后,我告诉父亲:“爸爸,让我高兴的是,罗伯伯没有把我当小孩子。”

    父亲故意瞪眼,喝道:“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我大乐,父亲也乐。

    在庆祝反右倾胜利的同时,所有的中国人的肚子开始品尝饥饿。三年自然灾害来了,“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无数”。当代社会用萧条恐怖的景象,来显示“民以食为天”的古训。章罗的聚会,原本出于精神的目的,现在也被物质的欲求所充实。形式上,也相应地从清谈变为聚餐。聚餐的建议是罗隆基提议的,无固定日期,实行AA制。基本成员有罗隆基、陈铭德、邓季惺、赵君迈、康同璧母女、父亲、母亲和我。偶尔有黄绍竑、周舫文。聚餐之前,相互用电话联系,订下人数与时间。至于地点,就看每次是由谁做主持了。如是陈铭德、邓季惺夫妇,自然是在四川饭馆。去“新侨”、“听鹂馆”等供应首长的内部餐厅,则由父亲出面。

    为此,罗隆基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愚,你罗伯伯后悔啦!我要象你爸爸一样,赶快认罪该有多好,能保留部长级待遇。当时不知利和弊,现在看出得与失。你爸爸是肉蛋干部(指每月配给一定数量的肉类和蛋类),我是糖豆干部(指每月配给一定数量的白糖和黄豆)。连”新侨“的西餐都吃不成啦。”

    那年头,除居民定量供应的粮油、副食、肉类、芝麻酱、肥皂之外,其余的东西均以高价出售。故有“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手纸上茅房”的民谚流行。下一次馆子,花销不菲。我们的聚餐常常是半月一次。8人一桌,约费8、90元。我家3人,母亲每次须带4、50元。

    经过一段时间,母亲有些不安了。对父亲说:“我们这些右派,常常这样吃饭,会不会让人家有看法?怀疑我们又搞什么活动了?”

    “怕什么!吃饭总不犯法吧?”

    经父亲这么一说。母亲心里不嘀咕了。电话一约,这七八个人准时到齐。

    事情居然有那么凑巧。一次,约定在专门供应首长的新侨饭店六层的西餐厅吃饭。进门,见已有一桌人围坐在那里。再走近些,发现这些人的面孔并不陌生。原来是史良、胡愈之、楚图南、周新民、高天、吴晗……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民盟的左、右两派在这里碰面了。别说是父亲和罗隆基,就是我,也感到十分地不自在。奇怪的是,左派先生似乎更觉得不自在。刚才还在边说边吃,现在都哑巴了,吃闷头儿饭。

    我们选了一个和他们距离最远的餐桌。父亲挑的座位是背向他们,罗隆基偏选个位置正对着胡愈之。

    父亲说:“努生,我们两个是民盟的,你看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伯钧,你不要动,为什么非要我们过去?他们就不能过来?”说罢,罗隆基把身子板挺得直直的,好让瘦小的胡愈之能一眼瞧见自己。

    年过八旬的康同璧,全然不解这种紧张局势,操起一口广东官话,大讲其父南海先生在伦敦地下餐厅吃龙虾,因付不起钱而受窘被困的故事。大家特别认真地听,个个都想尽量在这样的认真中,忘掉“那一桌”的存在。

    那一桌很快吃完了。周新民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左派撤离。

    “老罗,下次民盟开会又有新材料了。”父亲虽是笑着说的,但不无担心。

    “你不是说过,吃饭不犯法吗!”罗隆基扶了扶镜架,气呼呼的,脸也是红的。

    康同璧的女儿罗仪凤小姐伏在我耳边,说:“小愚,你看他这时象不象一只好斗的公鸡?”

    聚餐多了,我就发现每次饭罢,罗隆基和罗仪凤二人并排而行,不是快步于前,便是缓行于后。他们用英语交谈,罗隆基说话的语气柔顺和婉,罗仪凤那双深陷的眼睛,亮得发光。

    我问父亲:“他俩怎么了?干嘛老单独在一起。”

    “努生在献殷勤,仪凤大概在恋爱。傻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人的感情。”父亲虽责怪我,却有一种兴味在里头。

    一日,罗隆基打来电话,对父亲只说了句:“伯钧,不要出去,我要马上过来。”

    电话弄得父母很紧张,不知出了什么事。父亲立即让司机开车去迺兹府接他。

    这次谈话,不象在议论时政,罗隆基的声音很小,我怎么听也听不到。事后,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昨天,是你罗伯伯的生日。上午接到罗仪凤的电话,说有礼物送上。下午,从一辆汽车里端出四大盆花和一个蛋糕。老罗把蛋糕盒子揭开,呆住了:上面的奶油图案是一支丘比特箭连着两颗心,心是红色的,另附一封英文信。罗隆基收下礼物,怎么也不敢给罗仪凤回话。这不,向你爸爸讨计策来了。”

    我问:“爸爸说些什么?”

    “你爸爸怪老罗不该大献殷勤,摇动了女子的春心。人家出身名门,又至今未婚,她能袒露心曲,已是极果敢、极严肃的举动。如果讲般配的话,罗仪凤实在是配得过的。只看老罗有无诚意了。”

    “那罗伯伯又怎么讲呢?”

    “老罗说,罗仪凤是很好的女子,但他们只能是互称兄妹,而不可结为夫妻。”

    “为什么?罗伯伯不是自比卢梭,风流一辈子,到头来却无女人相守吗?”

    “你爸爸一眼看透,说:‘你是嫌人家老了,也不够漂亮吧?’努生支吾半天,说不出一条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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