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号房间的收音机仍然开到BBC3台。里面没完没了地播放震耳欲聋的新德彪西乐曲。偶而暂歇片刻,播音员宣布播出德利乌斯的乐曲,接着是沃恩-威廉姆斯的乐曲。
耐德愁眉苦脸地咕哝:“BBC和每一个英国作曲家签约,不管是活着的、死了的、有才华的、平庸的,定期播出他们那些毫不费劲地写出的蹩脚作品。”
简-威尔颀长的光身子滚下他的怀抱,脸朝天花板展颜微笑。“多看看光明面么。他们准会让你听到普赛尔和埃尔加的曲子。我们得回去上班了吧?”
他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她赤裸的身子、狭长的曲线、象牙般滑腻的肌肤、小小的乳房、纤细的腰肢……
“完全不必。”他语气肯定地说。“我们没有证据表明谁会对潘多娜策划的那个闹哄哄的星期日酒会感兴趣。我们现在不必担惊受怕,只需成立一个潘多娜夸口说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对付的组织。简,我实在受不住你的引诱。我真想把我们两人关在404房间,一辈子与世隔绝。”
“酒柜里只有一袋花生米,原来的马铃薯片已经让我当午餐吃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但愿她没有注意自己的这个动作。“1点30分。”她说。“再过15分钟,我们就得分手了。弗兰契,今天可真够你劳神的。不是7月4号的花园酒会,因为根据我在会上能够掌握的情况,你已经对此作了充分的安排。”
他没有搭腔,知道她已习惯了自己慢悠悠的答话。不过有些事你谁也不想告诉,倒不是什么隐私,而是不想让人分忧。
“你和罗伊斯,”简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在福尔默夫人发疯般地打邀请电话前,就应该设法抠出她的真实念头。”
“我们以前也对付过那些行动诡秘的大使夫人,记得有一回在波恩……”他的声音渐渐停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简转身俯视他的脸。“一次在波恩,发生了什么,在波恩?”
“一次在波恩。”他语气急促地开始了叙述。要向对方叙述这件他不忍启齿提及的悲惨往事,他只能滔滔不绝、原原本本地一气说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职业错误。我来自威斯康星,你可知道?”
“天哪,那也是错误?”
耐德未予理会,径自说下去:“你也许以为我来自芝加哥,因为我上过芝加哥大学,其实那是在我从军以后。我来自温内贝格湖下游的一个小镇;名字挺古怪,叫湖底镇。我手下的一个特工是个名叫威考夫的小伙子,家住湖上游的一个小镇内恩拿,就是克里内克斯纸巾的出产地。我指使他和奥莱格-普罗特克利托夫演一出遮人耳目的把戏。按照约定得逮捕奥莱格,这样他就能不露破绽地继续为我们工作,克格勃也不会知道,他是10年前就插进他们中间的一根钉子。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奥莱格是我们的人,可我们得使他看上去不像我们的人。威考夫,这个来自内恩拿的小伙子……”说到伤心处,他喉头哽塞,咳了几声。
两人沉默了许久。耐德重新开始他痛苦的回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一切都经过精心策划。威考夫声称奥莱格在法兰克福一家同性恋者麇集的酒吧用言语激怒他。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新纳粹冲锋队党徒经常光顾的藏垢纳污之地。根据事先的安排,威考夫挑起了争吵。可是后来却出了岔子。我永远……”他一时无语凝噎,心灵隐隐作痛,全身一阵痉挛。
“别说了。”简不忍见他这伤心欲绝的样子。
“等我说完。”他短促地咳了一声,接着又一声。他低头看着肿胀的膝盖,轻轻揉了揉,以使自己恢复镇静。然后,他伸手扯过床单,裹住他俩光裸的身子。
“后来情况失控,”耐德继续说,“我是说威考夫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奥莱格跑着躲开了,可威考夫却给一帮狂徒拦住,霎时间,铁链、棍棒、皮鞭雹子般地落在他身上。后来发现——”他又咳了起来,“法兰克福机场附近有一片树林,在那里发现一具尸体,双臂被手铐铐在一棵树上。我想那是一株橡树,直径是……”
他暂顿片刻,出神地盯着头顶毫无特色的天花板。“酒柜里还有一瓶毕雷矿泉水。”
简打开酒柜取出矿泉水,没有钻回床单,而是坐在床沿,看他缓缓地大口吞下这瓶足有八盎司的饮料。
“是威考夫的尸体?”
“他们割下了他的脑袋。”
“耐德!”
“还有他的阴茎,不过我不说你也能料到。劳驾你看一下酒柜门有没有关严。”
“你知道,每个军人的指纹都已存入档案。可是过了好久,我们才从国内搞来死者的确切身份证明。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唯一的依据就是指纹。我总是说我们,其实就是我。这馊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是我让威考夫栽进去的。奥莱格又不愿受到牵连,所以不是我们。那扇冰柜门……”
他瞟了一眼手中握着的状若保龄球柱的矿泉水瓶,轻飘飘地掷出去,砸到酒柜门上,断成几块绿色的玻璃片。
“你好像没费力气?”简说。“这种瓶子其实挺结实的。”
“它紧紧堵着我的心窝,”耐德解释自己刚才因何勃然失态,“这件让我厌烦透顶的陈年旧事。”
“已经讲过多少次了,是吗?”
“不,今天第一回。”
“剩下的找时间再讲吧。”她柔声相劝。“它让你伤心了。”
“差不多快完了。一星期以后的一个晚上,在波恩我们自己的寓所里。勒维妮与几个姑娘去一家迪斯尼影院看电影,说英语,配有德文字幕的片子。”
“勒维妮喜欢模仿迪斯尼影片中主人公的话,是吗?”
“也常说二战期间美国军中流行的俚语。”
“什么罗杰啦,威尔可啦,一套一套的。”简附和道。
“我从办公室回到寓所,看见勒维妮留的一张条子,说微波炉里给我留着晚餐。当时屋子里已经有几小时没人待了。我打开冰箱取——”他的喉咙哽住了。
“一瓶毕雷矿泉水。”简替他回答。
“他在里面。”
“什么?”
“他的头。他们一直撑开他的眼皮,直到尸体僵直。于是,威考夫眼泛死光直勾勾地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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