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她是很讨人喜欢的;但要知道的是,她是否可爱到那种程度,使人能够容忍那种反常的恬不知耻。她在断头台下,要求别人给她纸和笔,以便记述她的旅行的最后时刻,将她从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到革命广场途中的观感记录下来;当然,这样的女人表现了对前途的关注,和对生命的蔑视,这样的例子是很罕见的。罗兰夫人有个性,但没有天才:前者可以产生后者,后者不能产生前者!
六月十九日我到蒙特莫朗西山谷,拜访卢梭居住过的埃米塔热庄园。并非我怀念埃皮耐夫人和那种做作和反常的社交生活,而是想同一个其作风同我的作风截然相反的孤独者告别,尽管他的非同凡响的才气曾经令青年时代的我感动。第二天,我仍然在埃米塔热;在这对于君主制度致命的一天,我在这个僻静的乡村,碰见两个同我一样散步的人;我想,他们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可能是漠不关心的。一位是马雷先生①,属于帝国的人;一位是巴雷尔先生②,属于共和国的人。和善的巴雷尔先生避开喧嚣,带着他的情感哲学,来到朱莉的树阴下③,讲说革命的甜言蜜语。根据这位断头台行吟诗人的报告,国民公会宣布:“恐怖已列人日程”;他躲在装脑袋的篮子里,逃脱了恐怖;在断头台下,从血淋淋的木桶底,传来他哇哇的叫声:“杀死他!”巴雷尔是那种奥比昂④用微风变成的老虎:velocisZephyriproles.⑤
①马雷(Maret,一七六三—一八三九):拿破仑时代的外交家和政治家,大革命初期为新闻记者。
②巴雷尔(BarreredeVieizac):法国大革命中的人物,与罗伯斯庇尔有联系,雾月九日倒台。
③此处暗示卢梭的《新爱洛伊丝》。
④奥比昂(Oppien):公元二世纪的希腊诗人。
⑤拉丁文,意思前面已经讲了:微风变成的老虎。
金内戈,尚福尔,我旧时的作家朋友,对六月二十日事件很满意。继续在中学教书的拉阿尔佩,以他洪钟般的声音喊道:“你们疯了!你们顶撞所有的人民代表。刺刀!刺刀!刺刀来了!”虽然我的美洲之行使我成为一个不那么默默无闻的人,但我还无法站立在原则和雄辩的峰顶。封塔纳由于他过去同君主社的联系,此刻面临危险。我哥哥是愤激俱乐部的成员。根据维也纳和柏林之间的政府协议,普鲁士人在行动;在蒙斯方面,法国人和奥地利人之间已经发生了相当严重的冲突。必须当机立断了。
我哥哥和我弄到了去里尔的假护照。我们俩都装扮成酒贩子,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打算就军需供应投标。我哥哥的随身仆人路易?普兰,又称圣路易,用他的真实姓名旅行。尽管他是下布列塔尼朗巴尔人,他到弗朗德勒去探亲。我们出发的时间定为七月十五日,即第二次联盟节次日。十四日,我们同罗桑波一家、我的姐姐们和我的妻子,来到蒂沃里花园。蒂沃里属于布坦先生,他的女儿嫁给德?马尔泽尔布先生。将近傍晚,我们看见许多参加联盟节的人逛来逛去,帽子上用粉笔写着:“佩蒂翁或死亡!”蒂沃里,我流亡的出发地,要变成娱乐和喜庆的场所。我们的亲人们同我们分手的时候,并不感到忧伤。他们认为我们不过是去旅游。我那找回的一千五百法郎似乎足以让我们凯旋回到巴黎。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我同哥哥一起流亡——圣路易的遭遇——我们越过边境
六月十五日上午六时,我们登上公共马车。我们预订了前车厢的座位,就在车夫旁边。我们假装不认识的随身仆人同其他乘客一起,坐在后面车厢里。圣路易有梦游的毛病。晚上,他到巴黎去寻找他的主人,睁着眼睛,但实际上在梦游。他发病的时候,帮我哥哥脱衣服,安排他上床,用同一句话回答问题:“我知道,我知道。”要等别人在他脸上泼一盆冷水,他才能醒过来。他四十来岁,身高六尺,既高大,又丑陋;除了我哥哥,这个可怜人从未服侍过其他主人。晚饭时,他不得不和我们同桌用餐,他显得非常尴尬。乘客都充满革命激情,大谈要把贵族们吊在路灯杆上,这更增加他的恐惧。他考虑要穿过奥地利人的岗哨,参加勤王军打仗,终于精神崩溃了。他喝了很多酒,重新上车;我们回到前车厢。
半夜,我们听见乘客们大叫:“下去!公民,下去!”车停了,车门打开,立即听见男人和女人的吼叫声:“我们忍受不了啦,下去,猪猡!强盗!下去,下去!”我们也下车。我们看见圣路易被人搡着,被赶下车;他站立起来,光着头,用他睁开的睡眼四处张望,撒腿朝巴黎方向跑去。我们不能够认他,否则我们会暴露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在第一个村庄就被人抓住,他对人说他是德?夏多布里昂伯爵的仆人,住在巴黎邦迪街。骑警队几经转手,将他一直押到罗桑波庭长家中。这个倒霉人的证词就是我们流亡的证据,结果将我哥哥和嫂嫂送上断头台。
第二天,停车吃早餐时,我们听见乘客无数次重复这个故事:“此人脑瓜有毛病。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满嘴奇谈怪论,肯定是阴谋分子,逃避追捕的杀人犯。”有教养的女公民红着脸,一边摇晃着印有《宪法》的绿纸大伞子。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夜游症、恐惧和饮酒的恶果。
到达里尔之后,我们寻找那个应该带我们过境的人。流亡运动有联络人;从后果看,这些拯救人员变成了葬送者。君主派仍然很强大,问题没有解决;软弱和胆小的人继续效劳,等待形势变化。
我们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我们到一间偏僻的房子里等候。到晚上十时,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重新上路。我们什么也没有带,手里只有一根棍子;几个月之前,我在美洲森林里,就是这样跟在我的荷兰向导后面的。
我们穿过麦田,田间蜿蜒着依稀可辨的小路。法国和奥地利巡逻队在四处搜索;我们有可能落进这边或那边的巡逻队手里,也可能被骑哨的手枪击中。我们远远看见一些单个的骑兵,他们手里拿着武器,一动也不动;我们听见低凹的道路上传来马蹄声;我们用耳朵贴地,听见步兵整齐的步伐声。我们有时奔跑,有时掂着脚尖慢慢走;三个小时之后,来到树林内的十字路口,听见有几只夜莺唱歌。一群躲在树后的枪骑兵举着马刀向我们扑过来。我们叫道:“我们找勤王军,我们是军官!”我们要求他们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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