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旗帜、风帆使这海神的宫殿绚丽夺目。最低的帆完全展开,胀得圆鼓鼓的;最高处的帆的中部绷得很紧,好像妖艳女人的乳房。船被劲风吹动着,将它的龙骨当作犁铧,气势磅礴地耕种着海的田野。
在这条沿途既看不见树木,也看不见村庄、城市、尖塔、钟楼和坟墓的海路上,在这条既无圆柱又无里程碑,唯有波浪当界石、海风当驿站、星辰当火炬的大路上,当人们并不寻求未知的土地和海洋的时候,最美妙的奇遇是两船相会。远在天边时,人们通过望远镜已经互相发现了。两船各朝对方驶去。船员和乘客簇拥在甲板上。两只船互相靠近,升起旗帜,把帆收一半,将船打横。当一切都沉静下来的时候,两位船长站在船尾艏楼上,用传声筒互相喊道:“船名?属哪个港口?船长姓名?从哪里来?航行几天哪?纬度和经度?上帝保佑你们!”水手们放帆;帆又张开了。两船的水手和乘客望着对方离去,一言不发。有些人去寻找亚洲的太阳,有些人去寻找欧洲的太阳,这些太阳也将看见他们死去。时光在陆地上比风在海洋上更迅速地带走和分开旅人。人们在远处相互挥手:“上帝保佑你们!”永恒是共同的归宿。
如果碰到的是库克或拉佩鲁兹①的船呢?
①库克(Cook,一七二八—一七七九):英国著名航海家;拉佩鲁兹(LaPerouse,一七二六—一七八八):法国著名航海家。
我那艘圣马洛船的水手长从前是商船上的货主代表,名叫皮埃尔?维尔纳夫;由于我善良的乳娘维尔纳浦,他的姓本身就引起我好感。他在印度曾在巴伊?德?絮弗朗手下服役,在美洲曾在德斯坦公爵手下服役;他的阅历极为丰富。皮埃尔倚靠在船头,在艏斜桅旁边,就像荣军院的壕沟里一位坐在葡萄架下的老兵。他嘴里咬着一块嚼烟,鼓着腮巴,向我描绘临战前的准备,炮声大作时甲板的震动,跳动的炮弹对炮架、大炮、船架的打击。我请他给我谈谈印第安人、黑人和殖民者。我向他请教人们的穿着、树的形状、土地和天空的颜色、水果的滋味;我问他菠萝的味道是否比桃子更佳,棕榈是否比橡树更加漂亮。他以我知道的东西作比喻,向我解释一切:棕榈是一棵大白菜,印第安人穿的袍子像我祖母穿的袍子,骆驼像一匹驼背的驴子,所有东方人,尤其中国人,都是胆小鬼和强盗。维尔纳夫是布列塔尼人,我们当然不免讲一些对风光秀丽的故乡表示赞美的话。
钟声打断我们的谈话。值班、起床、点名、用餐都是按照钟声进行的。早上,钟声一响,水手们就在甲板上排好队,脱掉身上的蓝衬衣,换上晾在桅的侧支索上的另一件衬衣。换下的衬衣立即放进一个小木桶里去洗,那也是这间海豹寄宿学校的寄宿生擦洗黝黑的脸孔和沾满柏油的爪子的地方。
中午和晚上吃饭时,水手们围成一圈,面前放着饭盒,轮番将他们的锡勺子放进在船的摇晃中波动的汤里,公平而井然有序。那些肚子不饿的水手,将他们自己的一份硬饼干和咸肉卖给别人,换一块烟草或一杯烧酒。乘客们在船长的客舱里用餐。当天气晴朗时,人们在船尾挂一张帆布,于是我们面对蔚蓝的大海,露天用餐;大海的蔚蓝被微风吹起的白色浪花点缀着。
晚上,我用大衣将自己包裹起来躺在上甲板上。我注视头顶上空的星星。鼓起的风帆给我送来微风的清凉,使我在苍穹下摇晃。我迷迷糊糊,被微风吹拂着;在改变梦境的时候,我也改变了天空。
在船上,乘客和水手是不同的人。他们属于另一种环境;他们的命运在陆地上。有一些去寻找财富,另一些去寻找安宁;有的返回他们的祖国,有的离开他们的故乡;还有人远航是为了了解各地人民的风俗,研究科学和艺术。在这间随着旅行者一道旅行的流动旅店里,人们有闲暇结识朋友,听冒险故事,萌生厌恶之情,或者结成友谊。当那些融沙恭达罗①的高雅与克莱丽斯②的美丽为一体的女人,那些英国血统和印第安血统的年轻女人来来往往的时候,就形成锡兰的香风缔结和拆散的姻缘;这些姻缘像香风一样甜蜜,像香风一样随风飘散。
①沙恭达罗:印度古典文学中的著名女性。
②克莱丽斯:英国十八世纪小说家理查森作品中的女主人公。
一八二二年四月到九月
于伦敦
弗朗西斯?塔洛奇——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卡蒙斯
与我为伴的乘客当中,有一个英国人。弗朗西斯?塔洛奇曾在炮兵中服役。他是画家、音乐家和数学家,讲好几种语言。纳戈尔教士,圣绪尔比斯修道院院长,从前遇见这位信奉英格兰教的军官,使他变成一名天主教徒。这次,他将他的新门徒带到巴尔的摩去。
我同塔洛奇接触比较多。由于我当时笃信哲学,我鼓励他回到他父母身边去。我们眼前的情景使他赞叹不已。晚上,当甲板上只剩下值班军官和几名默默抽烟斗的水手时,我们起身:Tutaaequorasilent①。船只随着沉闷和缓慢的海浪行驶,而火星随着船沿的白色泡沫奔跑。无数星星在漆黑的苍穹闪烁,那是一片无边的大海,那是天空和海浪上的无限!与这个我在其中头顶苍穹、脚踏无限的黑夜相比,上帝的伟大从来不曾令我这样困惑。
①拉丁文:“沉默和寂静的大海”(引自维吉尔《埃涅阿斯纪》)。
西风,加上无风的时间,延缓了我们的行程。五月四日,我们才到达亚速尔群岛附近。六日,将近早上八时,我们看见峰顶岛。这座火山曾长期俯瞰没有船舶航行的大海:晚上是无益的灯塔,白天是无人注视的信号。
看见陆地从海底冒出来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受到反叛的水手围攻,准备在到达航行目的地之前就返回欧洲。黑夜中,他发现看不见的沙滩上有一个微小的灯光。那些飞翔的鸟将他引导至美洲。一间土人住的草棚所透露的灯光向他揭示一个新世界。哥伦布此刻的感情,想必同《圣经》所描写的创世主在创造世界之后,看见他的完美作品时的感情一样。哥伦布创造了一个世界。热那亚航海家②的早期生活经历之一,是朱斯蒂尼阿尼在他发表的希伯来文诗篇的注释中所写的:CaelienarrantgloriamDel③。
②哥伦布(一四五○—一五○六)热那亚。
③拉丁文,引自《圣经》:“苍穹叙述上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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