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举的那一年是二十九岁,如今正是不惑之年。”
闯王频频点头,没再做声。他本有把天下英雄人才都罗致到身边的渴望和梦想,所以尚炯的谈话自然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思。过了一阵,他叹息说:
“唉,我们要是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就好啦!”
“那当然太好啦。”
说话之间,他们从光化城外走过去三四里远,在一个荒凉的红土岗坡前遇见了献忠赠送的那队人马。为首的小校名叫王吉元,邓州人,约摸二十出头年纪。李自成问了王吉元的家中情形,又对弟兄们说了些勉慰的话,赏了点零用钱,继续赶路。
这天中午,他们在浙川县和光化县交界处的一个山村里停下打尖。当士兵们忙着烧水做饭的时候,闯王同老神仙在村边散步,走进一座破败的关帝庙中。关公的泥像塑得很不好,肚子过于肥大,像一个肉店掌柜的肚子,很没力气。他的左手拿一本《春秋》,右手拿一把打开的折叠扇。扇子上写着几行恶劣的草书,上款题“云长二兄大人雅属”,下款题“愚弟诸葛亮拜书”。看了这两行题款,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走出庙门以后,自成收了笑容,咂了一下嘴唇,说:
“子明,我很想派人去北京一趟,可是在马上想了很久,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
“派人去北京做什么?”
“你看,咱们不能老住在商洛山里不动,喘喘气还得大干,不干出个名堂来不会罢手,咱们应该多知道一些朝廷的虚实情形。坐井观天,闷在鼓里,怎么行?”
“你说得十分对。于大事、创大业的人就该如此。可是派谁去呢?”
“是呀,就是缺乏一个合宜的人!”停一停,李自成犹豫地望着医生的眼睛问:“老兄,你辛苦一趟行不行?”
尚炯怔了一下,等他明白了闯王确实想派他去北京一趟,他十分高兴他说:
“行!行!只要你觉得我办得了,我马上就去!”
“可是目下正是天寒地冻时候,路上太辛苦了。”
“只要穿暖一点,天冷怕什么?哎,小事!”
闯王大喜,说:“既然老兄不怕辛苦,我就重重拜托啦。”说毕,连连拱手。
尚炯赶快还揖,问:“什么时候动身?”
“等咱们回到老营后详细计议,自然是越早越好。”
尚炯因接受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使命,感到满心快活,拈着胡子说:
“到了北京,说不定会找到我的那位同窗哩。”
“要是你看见这位牛举人,请代我致意。”闯王没有敢说出他希望请牛举人来参加造反,因为他知道在目前情形下,那班举人、进士们还瞧不起起义部队,看他是“贼”。
“我一定代闯王致意。”尚炯回答说。他有意把牛金星请来同闯王合作,但又不敢奢想,所以话到口边却没有吐出。
尚炯没有家。他的家世清寒,父母和妻子早死了,也没儿子。年轻的时候他喜欢击剑、赌博、嫖妓、结交江湖朋友。后来力打抱不平,得罪了地方豪绅,从故乡卢氏县逃出,在晋南平阳府①一带行医。崇祯六年冬天,闯王高迎祥率领农民军从陕西进入晋南时候,他被朋友怂恿,参加进去。由于农民军对医生特别尊敬,而他又是个慷慨豪爽、喜欢打抱不平的人,所以在农民军中如鱼得水,崇祯八年正月,农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在荥阳举行会议以后,他就一直跟着李自成。他的家是世代祖传外科,他自己的医术本来就十分出色,加上几年来每到一地就向老年人和僧、道异人们访问请教,搜集各种单方和秘方,再加上他在军队里积蓄了极其丰富的治疗经验,医术大进,达到了神妙境地,几年来他把李自成的部队看成了自己的家,把徒弟、士兵和孩儿兵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他熟识的农民军领袖愈多,愈觉得李自成是一个非一般可比的杰出人物,别的农民军领袖身上所具有的长处和美德他几乎都有,而他身上所具有的东西别人就不能都有,特别是近两年多来,就是说从自成被推为闯王以来,他看见自成正像树上的果子一样,更加成熟。他对自成怀着无限的敬爱和忠贞,把他的事业看成了自己的事业。所以,尽管他明知道在路上,在北京,部可能遇到危险(辛苦算得什么!)和困难,他并不考虑这些,而是以激动的心情和坚决的态度接受了任务,他暗暗地想,如能在北京找到牛启东,把李闯王对他仰慕的意思告诉他,为日后拉他来辅佐闯王打天下埋个伏线,该有多好啊!
①平阳府--如今的临汾地区。府治平阳即临汾。
几天以后,他们这一起人马回到商洛山中。因为前站先回,所以等闯王率领大队快到老营时,成群的将士们出村迎接,像迎接久别的亲人。这些人中,有不少新回来的将士和孩儿兵。在路上的时候,李自成等每个人的心中都希望回来后突然看见高夫人和刘芳亮已经带着失散的老营人马回来,但此刻他们失望了,闯王的心中更加为他们担忧,不禁暗暗自问:“难道真的都完了么?”正在这时,忽然从人堆中走出来一个道士,缁衣黄冠,须眉疏朗,皂靴上还带着征尘,向自成拱手笑道:
“闯王,你看不出来是我吧?”
自成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哈哈地大笑几声,走近去抓住道人的一只胳膊,大声说:
“啊呀,我简直认不出来是你啦!你从哪儿回来的?”
“从崤山里边,刚到,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哩。”
“都是谁在崤山里边?”闯王放低声音问,不禁心有点跳。
“夫人同刘将爷都在那里。他们特意派我来商洛山中找你,请你不要挂念。这里人多,到老营我再细禀。”
“走,快跟我去老营!”
闯王回头来看看尚炯。医生只是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