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山也许在这以前就想到这些了吧,只见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玉兰的跟前……这一对恋人第一次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感到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要不是雨山靠住泊壁,他们早已摔倒了。
一
几十支血红的蜡烛托着火焰、流着泪水立在新房屋里的普通写字台上、箱盖上,像无数名忠实的哨兵,在履行着自己的责任。炕上和地上挤满了闹新房的人,有腰勒毛线腰带的中年人,有穿中山装、学生服的青年人,还有十二三岁的二愣娃子们……
闹新房的人们刚刚离去,新娘便下炕坐在了写字台前。尽管忧愁罩在她的脸上,可那张俊秀的瓜子脸依旧妩媚动人。
憨实、丑陋的新郎庞伍看上去大约三十一二岁了,可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在城市来讲,正值新婚妙龄,但在这山沟沟里却显得有点太老成了。男过二十五完不了婚,在这山沟沟里是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可他觉着自己并不耻辱,反倒很乐观。这也难怪,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二十八岁娶妻,妻子又是全湾第一个女初中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作为一个农民,他还有啥可说的呢?
他怀着兴奋的心情,用那笨拙的双手拉开了绸褥子、缎被子,接着认真地摆好了一对枕头。枕巾一红一绿,红的上是一对血红的“喜”字,绿的上则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他做完这一切后,转过头去准备呼喊新娘吴玉兰。几天前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是自己的妻子。她真美啊!白皙的瓜子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但那一对弯弯的细眉还是那么好看,一张樱桃小口血红血红的,就像胭脂染过的一样。
……啊!她是太漂亮了,我这一辈子能让她来伺候,也算没有白活。……想到这里,他十二分小心的来到了玉兰的眼前,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程度说:“睡,睡吧!”
“啥?”玉兰弯弯的细眉跳了两跳,“姓庞的,你听着!你虽然钱多,可买不下我的心,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就请你自重一点。……今晚,我要出去一下!”
冷冰冰、硬邦邦的话,很坚定,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
庞伍怯阵了,顷刻间心灰意冷了,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会遇上我呢?
“说话呀,答应不答应?”
仍然是坚定、冷冰冰的声音。庞伍无可奈何,顿时觉得头昏脑涨……等他清醒过来,新娘已经不见了。
他迅速拉开门,来到了院子里。西厢房、北书房里的划拳、行令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他没顾上这些,大步追出了庄门。
东南几十步远的地方,玉兰那颀长的身影披着淡淡的月光,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他也小跑着远远跟在她的后面。
她仍然迈着急促坚定的步子走着,他迈着疲惫失意的步子尾随着。
到了,这是沟深处的一个果树园子。随着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园子里的狗叫了起来了,“汪!汪!汪!……”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四面的回声组成了一支优美的交响乐。很快,狗叫声停了。
“吱扭”一声园子的后门开了,庞伍躲在一棵歪脖柳树后仔细一看,果然不错,是程雨山那缺德鬼。他竟把玉兰领进了园子,“咣当”一声园子门反扣上了。
顷刻间,庞伍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样,要不是抱住大柳树,他可能已经倒下去了。马上,刺骨的西北风吹来了,就连当头的圆月也钻进了云层,四周的山峰像穿着黑衣裳的巨人一样向他围来……他忙忙地向家里走去。
他守着新房一直到了鸡叫头遍,玉兰回来了。他哭了,哭得好伤心啊!他哭着说他明白她的处境,也知道她的一些事情。
最后他说:“你也别把我伤得太厉害了。”
可是,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流泪的红蜡烛,一句话也不说。
二
一场大雪给山峰、山沟沟盖上了一床洁白的被子。没有飞鸟,没有人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山沟沟中间那条古老的大河,白花花的流水挟持着房子大小的冰块在咆哮着。初来乍到的人一看这情景,会惊得瞠目结舌。
大河南北唯一的通道是一座铁索桥,山沟沟里的人们喜欢叫它软桥。人走到桥上,桥便晃动起来,山沟沟里的娃娃们走惯了,晃得越厉害,越能跌上劲。可是初来这里做客的人过这桥却颇费一阵时间呢!你走它动,你扶着栏杆站在那里,它还动。如果有个常过桥的人来吓唬你一顿,那可够你喝一壶了,就是牢牢抓住那桥栏,也会吓得你头皮发麻……
软桥边的五沟湾炸锅了,家家的庄门都随着“吱扭”、“咯唔”声打开了,雪地上霎时间被人踏开了一条条小路,在人们吱吱吱的脚步声中,全湾被一条特大新闻唤醒了。
“你们快去瞧呀,驴粪蛋蛋那丫头回来了,穿条扫地裤子(喇叭裤),尻子像两半个西瓜,一扭一扭的。”
“还有呢,她的那双鞋的后跟子这么高呢!”说话的人用手比划着,听的人惊呆了,啧啧!足有一尺多高呢!
“和迷信罐罐那小子一块回来的,男的背个大提包,女的提一兜书,……”
“走啊!看看去!”
男女老少响应着,纷纷踩着雪朝软桥头走去。看见了,人们被眼前的情景逗乐了,那姑娘在软桥中间使劲的跳着,软桥飞快地摆动着,肩扛大提包的小伙子扶着桥栏站在那里,弯着腰,就像坐在风浪中的小船上似的。
“哈!哈!哈!……”山里人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笑声把振聋发聩的流水声淹没了。姑娘这才停止了跳动,然而,还没有等她站稳,就哧溜一下滑了个屁股墩。看着这情景,山沟沟里充满了笑声,这丫头在大城市里念了一年半书回来了,她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年半以前,县委刘书记来五沟湾视察,发现五沟湾的山民们种田不上化肥,豆子闹虫害不用农药杀,却请道师来讲迷信。他认为在这么一个离县城百多里远的小山沟里,应该有几个懂农业科学的年轻人。于是,他要求大伙儿推举两个文化较高的年轻人(一男一女)到城里的农学院进修一年半。
男的嘛,那显然是程雨山了,他是全山沟唯一的高中毕业生,还当过两年会计呢!
提到女的,人们便搓开手了。这里向来重男轻女,过去从没有谁把姑娘送到学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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