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离了东城宅子,天色浓黏如墨,门前街道行人零零落落已没几个,卫昶给管事妇人交代一些内务,甄媱君一人立在阶上正是等着,边上拐弯巷口人影闪动一下,惯性定睛追望过去,那具高壮过常人的身影已转了身,大步反向走开。
那背影异常眼熟,待想了起来是什么人,她生了惊诧,下阶跟着追了几步,那人似乎察觉到她跟在后头,也不乱,更不加快步伐,反倒略放慢了脚步,故意别过半边脸廓,黑黢黢的浓密一圈毛发将表情挡了大半,露出的一只眼却是闪亮得很。
甄媱君暗忖他绝不是仅路过而已,又疑惑他在宅子外头盯梢,被他忽的一望,竟不敢再继续跟下去了,不消会儿被甩下来,又听后头卫昶在喊,只好先回去。
几日下来,兀良合真得知甄媱君因公差暂居外寓,自然晓得是儿子安排,还不曾拿好个主意,午后就听长随来报了小院那边的动静,乌兰图雅正伴着几名家奴给她打包,车架停在了国公府外面,已是要出门的架势了。
甄媱君这日起得老早,先将博古架内的家信捆好一扎,放进褡裢,再收妥了贴身细软与惯用小物件,便将乌兰图雅唤入内间,叫她跟自己一道去后罩楼那边的小佛堂给国公夫人辞行。
乌兰图雅已是给甄媱君拾掇好大半,正在外室给自个儿收拾,手上捧了一叠笺,还不及放下便进了来,听了吩咐不由道:“国公爷今日没出去,呼肯只单单去跟夫人打招呼么?”这些日子的蜚短流长,自然也是入了她的耳,践行席宴过后,那结干亲的事虽不了了之,府中却猜得愈发汹涌,私下皆说家主本是要趁了夜宴,宣布要纳这呼肯当新夫人,没料却被三夫人的公子抢了个头彩。虽知这个时候正是尴尬,不跟家主打一声招呼,始终不妥。
甄媱君瞥眼乌兰图雅怀内一沓便笺,顾左右言他:“有闲空来管我的事,这些藏头藏尾的情诗已是练妥了?”
话一出口,乌兰图雅双颊立马飞起绯泽,咕噜:“呼肯怎么又扯了奴的头上来。”嘴巴虽含羞带臊,心却早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劝甄媱君,几小步奔到前面,将那淡栗纸张递了她:“呼肯,帮我瞧一眼写得如何,是不是比往日进步一些,可能拿得出手,看得入眼啦?”
纸上几列汉字细细小小,算不得娟秀十分,却也整洁非常,不曾出格半毫,加上费劲心思的藏头诗词,倒是很苦了乌兰图雅好些辰光,练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她早就想试探周泰贤心意,晓得中原人喜好含蓄,便投其所好,这些时日拿了呼肯习作,苦练了一通汉书,又不好在信函中写得太直白,甄媱君便教她创些藏头诗去探那人的意思,一来不至于丢了女儿家的颜面,二来也是显了蕙质兰心,孰料乌兰图雅练来练去,对藏头诗上了瘾,颠来倒去,琢磨前后的,写了几十来首都是不满意,不知不觉积累了一扎下来,也不知到底送哪一封的好。
甄媱君忖这样优柔寡断下去,也不晓得耗到几时,随意看了一看,拿出一封:“这个最好,情信么,贵在质朴意真就好了,砌那么多华丽辞藻,看得腻人。”乌兰图雅最听她话,将那一封单独揣入内衫,喜上眉梢,又说了两句,顺带告了个午假。
这丫头几天下来总断续告假出宅,甄媱君向来惯她,也没曾多问原因,更从不特地知会管事,总私下的放了,这会子却睨她一眼,戏弄:“今儿就准备送出去?”乌兰图雅支吾卡卡,惟说去去就回,并不耽误,甄媱君见她有些闪躲,这才生了些疑心,却也并没深问。
二人整理一通,大半完毕,一同出了院子去了后罩楼。
这类出外的事,国公夫人岂会件件过目,更不提还是官场上的,却晓得这丫头是特地来叫自己放心,反倒生了些感喟,想她也是没奈何,一个寄养在异地外族的小女孩儿,与小猫小狗又有什么太大分别,平日在外头再是大无畏,不过也是仗持着收养者的宠溺,如今逆了其人心意,还能如何,做到这份上,已算懂事。
临至甄媱君快要出门,国公夫人将她一喊,顿了一顿,道:“丫头啊,阿昶那边,回来怕就是要与赛罕成婚了。”
自然是提醒。
甄媱君垂头嚅:“媱君知道了。”
出了佛堂,乌兰图雅一路跟着,悄悄打量半会儿,默道:“若是呼肯真喜欢……”
甄媱君抬起头:“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这天下不是只有他一家的男人。”
生怕她说出卫昶的名字,听都听不得。由昨夜开始,一切好像变了,原先被赛罕骚扰纠缠,只晓得烦躁气愤,怪他不帮自己,现下听到他跟赛罕要行婚事,堵心烧乱得很。
经过兀良合真厢寓,乌兰图雅终忍不住,将甄媱君一拉:“呼肯果真不去给国公说一声?”甄媱君被乌兰图雅拉得走不动,正欲开声,见那寓内行出个人影,道:“好了,这回,不见也得见了。”
兀良合真把下人撇干净,用眼神注目,示意着甄媱君进去院落。走到天井一半,她再死活不进门,只低道:“马车还在外头等着。”
他知道她是生了后怕,并不强迫,眼中泛了森冷,良久却又叹一声:“怎么,我如今,是活活把你逼出了国公府吗?从今往后,你便彻底要视我为仇人了么?”
甄媱君犹是搭手低颈,一字一顿:“没有逼我,也不是仇人。”
可是再也不是能够亲近得了的人。
兀良合真揣出她心意,心内一空,反倒不那么怨恨:“你当我养你这么些年,只是为了贪图多纳一房夫人么?你娘既要我照顾你,我多一句废话都不会说,恨不能捧你上天得好,不得叫你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你如今谁都嫁不得,不管嫁给哪个男人都不会真心待你好。”
甄媱君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当他犹在纠缠,见他有迫过来的势态,侧身一躲:“叔叔的话未免怪了些,怎就不会有人真心待我好。”
兀良合真不欲把她那病情跟她说的缘故,自然是这类妇疾实在是个灭顶灾,难得说出口,对这小妮子喜欢归喜欢,却没想过这么快搬到台面上,晓得了她的病,却再坐不住,打算将她纳了进门,日后再一边寻些杏林好手,一边再私下作照顾,本欲在宴间直接挑明纳侧夫人的想法,叫她没个回旋,叫夫人没个反词,没料却被儿子阻在了半道,岂不气极,现如今干脆再不避讳,夺了她手强拉至檐下。
拱门口探出头颈的乌兰图雅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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