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昶幼时随母,个头不高,又很有几分婴儿肿胖,长到十岁,还像一坨没捏匀称的年糕,走起路来,身子直朝一边儿斜,腮肉连晃且荡,说话还带喘,因生母姓朱,一群兄姊们还嘲笑着跟他取了个猪腩弟的诨号,除了一对肖似父亲的褐眸仁颇是精致,用甄媱君的话是看一眼都觉得油腻。
约莫再过三两年,卫昶才是抽了条子,仿佛一夕之间猛窜个头,比甄媱君犹要高出两个脑袋,好歹算是扬眉吐气了。因有一半中原血统,体格如北地男子一般修如茂竹,却又生得颀立矫健,沈腰长腿,多了几分泱泱汉地的风仪,一下子盖过了家中的兄弟,在上都牛毛细雨一般多的那颜家美儿郎中,纵排不上老大,也稳稳妥妥的绝不掉出前三,若非早就是皇家选定好的人,亦是不少上都闺中贵女的眼馋货。
甄媱君每回被那赛罕纠缠时,总觉无非就是个男人,还真能像天上的星那般珍稀得紧?可每次回头见了卫昶的面,却又发觉这祸水,一年比一年生得好,也难怪那赛罕放心不下。
甄媱君在公门虽将他视若上司,给足脸面,在家却向来将他使来唤去,当做个弟弟一般差遣,如今见了他,却是宛如见着亲人,低声下气地呼了一声:“阿昶。”
卫昶听她语气急促,声音一扬,却是喊给室内的那人听:“媱君姐姐。”说着便白她一眼,放下灯具,走入内室。
在外头,有外头的规矩,国公府内,众人都知甄媱君地位不一般,统统按了各自辈分年龄来呼,朱氏自然也是晓得自家爷主青眼厚待这友人遗女,见儿子素来与她巴得紧,更是严督卫昶称她一声姐姐。
兀良合真见是儿子,被搅局的一口气虽还不曾压下去,到底平了些火,随手捡起卷拓本,又不轻不重盖下去:“你还不回院子去?有甚么事。”
卫昶眉眼不动,应声:“今日在衙府有些事还不曾来得及同媱君姐姐说,适才儿子去了媱君姐姐院子那边,不见人影,听乌兰图雅说是来了额祈格书房,方来看一看。”
媱君姐姐,媱君姐姐,在兀良合真面前,他每回称呼自己,倒是客气有礼得很,在公署内,张嘴闭口不是“把甄媱君喊过来”,便是“那个甄媱君跑哪儿去了”,连个掾佐或大人都不好好称一下,稍稍有点儿小差池,直接眉毛一飞:“甄媱君,这是你干的好事!”,从来没有半点好相。
兀良合真瞥一眼儿子:“你在家中从来不谈公事,几时又这样精心了。都已过了戌时,太夜了也不方便,有甚么明日再谈不迟。”
卫昶缓而不促:“额祈格家训日事日毕,儿子犹记于心,从不敢忘怀一日。本来确实不愿将公务带了家中,无奈今日这事关乎皇室,又被媱君姐姐插了一道手,下午本来在理察院就同她说,”说着眼神瞟去甄媱君,“可也不晓得媱君姐姐是不是成日在外跑,贪嘴吃了甚么不干不净的,一下午都不在厢格位子上,儿子也只好回了府上才见缝插针寻机会说一说了。”
甄媱君瞪卫昶一眼,卫昶却颈项一仰,拂了一下袍袖,暗中将她手一拽,趁得兀良合真不曾开口,已是先发制人:“倘额祈格无别的交代,儿子就带了媱君姐姐去办正经事了。“说着便将甄媱君拎了出门。
一出兀良合真的书室,二人便紧手相握,疾步不停。甄媱君心头尚有些跳,甫一出书房门槛,总算是放下心来,出了一身冷汗,一时由着他拖拉离了院子。
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甄媱君停定才发觉,两人已行至于与主院正房相对而望,距得最远的倒座房天井内。
倒座房正临国公府外的胡同,为家中奴仆居住,此刻早已入夜,座座厢内已点起了烛火,深墙高壁外的夜更声阵阵飘了进来,甄媱君的小院在邸内深处,今日听到无比清晰的打更声一锣一锤下来,终是返过神来,将手要抽出去:“走这么快,走得我的一颗心肉都揣不住了。”
卫昶的拳一收一弛,用了几分气力将她手丢开,望她一眼,不知怎的,又偏过头去,避开目光,语气再无往日在家中的闲适,分明生了些难得的恼火:”这就晓得慌了你是何时何地何处都敢去,甚么人都敢惹,真不晓得,你几时才能真正开窍。”分明在发脾气,鼻梁却是莫名红了一大片。
甄媱君本当他是说今日同甘坊妄自做主一事,转了一道弯,才会意他说的是甚么。他竟是早将兀良合真腹内首尾看得通透,刚才怕是一直呆在外头,见到不对头,才是藉机进来将自己领走,再一低头,方见自己的绉纱领子经了方才书室一番动静,已开了一小半,斜斜耷在肩头一边,纵不是□毕露,雪花花一片裸了小片,也是不雅,赶紧的拉拢好,掩了胸颈。
卫昶丈量着她已是整理好,才是正过脸来,山根上那一抹残红犹在,语气却是严肃:“得了这一回教训,下次再记得牢紧一些,以后,尽量避了同他单独见面。”见她神游天外,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正欲再出声,却听她喃问:“阿昶,我果真,是迟钝得很么?”
卫昶极少见她在自己面前颓丧,心焦骤然湮熄大半,度了一度,口气放平缓:“媱君姐姐,他是我的额祈格,我却不是你的甚么人,我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得你时时。”
甄媱君听得胸内一噔,忽的念起白日里头赛罕那通没头没尾的指责,跨近两步:“阿昶,我同你都相处了八/九年,你真拿我甚么人都不当?”
鼻下似乎有些莫名的气味萦来绕去,像是淬漂干花的郁浓幽然,又像是栉沐后的净致清雅,两股截然不一般的气息,融在一块儿,竟是风调雨顺一般的和谐。
卫昶屏了半天呼吸,也不知是不是气儿不够了,头脑有些昏沉,眼皮似是灌了甚么抬不起,把一根颈子往边上扭过去半寸:“离,离我远点。”
甄媱君略弯下身,去瞧他表情,他脸色一变,又去避开她目光捕捉。
一个追得紧,一个躲得急,卫昶晓得她是故意,将面前凑近的脑袋往外一推“作甚么像审嫌犯似的。”
甄媱君瞧他神情,生起几分莫名其妙的试探诡心,个个都说自己混气不经心,偏偏就是要证明一回纵不成婚为人妇,也不是不能够通晓异性之情,如今没被别人可试,只好揪了面前这一个开开窍,顿足尖微微一点,又是迫近了几寸,直抵他颌处。
卫昶只觉那股染了香的热气往自己嘴巴鼻子里头呼啦直冲,胃腹亦是突然隐灼起来,一股火辣辣的潮热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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