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断南天窟

    他越看越觉书法与武学中原是异曲同工，复投目于文首，“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字字看在眼中，更觉神清气爽、淋漓尽致，大是可观，于武学之中又窥测到了几分。江拂柳身在书法之家，自是对书法也颇有爱好，想是习以为常，反而没江方那么大兴趣，见此之态，也不打扰，任由他作为。江方细看之下，更觉这篇书法作品就是一套上乘绝技，既可用刀使，又可用剑使，亦或拳掌及其它器械无不可为。一笔一画就是一招一式，而这篇《兰亭叙帖》笔画之中竟无一雷同，全文看来浑然一体。江方霍然融会贯通，领悟到了武学中又一境界，“武学中原本无招，讲究进退攻守兼至，而又招招连续不断，整套武学又万变归宗，并且浑然一体。”

    他此时所领悟到的境界，又比京邦所授“粘”字诀高出一筹，粘功讲的是因敌势而动，如影随形，以无招胜有招，令对手招尽力竭。而江方此时认为，武学应因我势而动，攻守兼备，进退由我，取舍在己，虽是无招，但招招却是杀敌制敌之技，主动权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领悟，江方不由抚掌大笑，《兰亭叙帖》已飞了出去，吼道：“旷世绝技，叹为观止！好，好，好。”连连说了三个“好”字，犹自不觉足意，又一阵狂笑，满室之内，纸张飞舞旋转，连那张帖和悬挂的作品也是猎猎而飘。

    江拂柳只道江方疯了，抑或什么旧病复发，右手一翻，折腕前击他之肩头，大喝：“你干什么？”哪知江方此时已经沉迷在新研武学之中，得意之时已忘却身外之物，根本没听见喝声，只觉得肩头前有气流涌来，不知不觉间使出了《兰亭叙帖》中第三个字“九”，格开来势，推掌而出，横击突变为下劈，下劈去势有若执笔，笔势已缓但却异常凝重，令拂柳为之一窒，急急向后跃起。

    他顺笔势而去，下面却是最后那一斜钩，这一画若再用掌击，未免显得有些失去上盘平衡，于是伸腿顺势挟那一笔之神勾出。这一脚勾得异常突兀，拂柳便知要糟，急忙缩身上窜，又是疾喝：“你到底怎么了，哥哥？”声音中满是仓皇和惊惧。可江方这时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即使听见了也不会理睬，他此时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武学之中，恰恰这一勾，去势快而轻，一勾即中，拂柳始料不及，最后一个“哥”字不未吐清，当即摔跌在地，重重的跌倒当场，疼得她呲牙咧嘴叫苦不迭，“我的妈吔！”

    江方却又是哈哈一笑，看着拂柳道：“果然好绝技，绝技惊人，绝技惊天、惊地、惊鬼、惊神，惊……”言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拂柳忍痛爬起来，没好气地道：“惊，惊你个头。”看着他那副样子，仍自惊恐不已，怕他再度袭来。却始终没想通刚才这几招他是几时研究出来的，也大为惊异。

    江方却已看清眼前所站之人是拂柳了，急忙扶住她：“柳妹……”喊出来以后却再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他已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了，刚才自己勾伤了拂柳，“柳妹，柳……柳妹……”羞愧已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拂柳见他神色恢复如常，脆声喝道：“谁是你的柳妹，我才没你这种哥哥，你滚，你滚！”话还未说完，眼泪就淌了出来，倒不是她受伤太重，却是心灵中莫名地伤心，因而流泪。江方岂知其中原因，急道：“你……你……我……”“你，你，你，你是谁？”“我是江方，江拂柳的哥哥。”他这一次反应最快，立即答应，拂柳听得他这么说，看着他那一副一如以前的神色——笑吟吟，还有些不怀好意，顿时破啼为笑，“扑哧”一笑才笑出一半，那个“哧”字乍吐立即闭口不吐。

    江方见之大慰，伸袖为她拭去眼角泪珠，然后拭去脸颊上的泪痕，问：“摔痛了吗？”“叫你坏，叫你坏。”拂柳粉拳一顿乱捶，江方也不避让。拂柳终于收手，看江方依然笑吟吟地看着她，粉脸一红，故意提高嗓音，“有啥好看的？”“既然不好看，不看也罢。”江方说这话时，两只眼睛却依然盯着她看。江拂柳一向对自己姣好的美貌很有自信，耳听江方说不看，却仍然在看，“你为啥还要看？”

    江方振振有词道：“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说好我要照顾好人，自然是时时刻刻看着你更放心啦！”江拂柳故意脸一板道：“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怎么那么厉害，我竟接不下来了。”闻此一言江方好不得意，道：“此乃兰亭秘笈所载之神功绝学，你焉是对手。”

    拂柳心中一喜，这里真有武学秘笈，立即道：“你胡说什么呀，什么兰亭秘笈、白亭秘……兰亭秘笈，莫非王羲之的《兰亭叙帖》上有什么武学秘笈，我怎的没察觉？”江方一展身形，他于此时已对武学有了较高领悟，又兼他天资聪颖，遇事不太斤斤计较，于事物自比别人看的开些，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能力又自然比别人强一些。此时竟然化招式为身法，用上《兰亭叙帖》的第二个“之”字的最后一笔，这一笔兔起鹘落、轻飘快捷。他变招式为身法，身体就象一枝王羲之当年之神笔，倏忽间掠到久久飘旋于室内，仍未落地的《兰亭叙帖》之前，中指与食指夹住复又飘了回来。

    这一连串动作，直追当年王羲之执笔、运笔之神韵，当真神鬼莫测、惊世骇俗。待江方飘回拂柳身侧，将《兰亭叙帖》展开道：“兰亭秘笈在此！请柳妹过目。”饶是江拂柳武功已是非同凡响，但要在千万张宣纸满天飞舞之时，在瞬目之际，找到《兰亭叙帖》，她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的。而江方这一连串动作，从提气、履空、飘身、取帖、后撤到回归原位，每一个动作无不潇洒、流畅，令人看来犹似是王羲之当年在挥毫运笔，笔势开放俊朗，富于变化，而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拂柳仿佛看见有人挥毫写下了“之”的最后一笔，同时为这一笔而肃然起敬，江方笑吟吟递过《兰亭叙帖》，她却依然在回忆适才自己被勾倒和江方的漂亮身法，心中也已隐隐有些似窥玄机的灵感，想不到江世贞所说的秘笈原来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书法作品，也是非常高兴。

    江方抖开《兰亭叙帖》道：“柳妹，你看看这帖上书法，便知就里。”拂柳却一句没听见，眼光很自然地盯着《兰亭叙帖》，当看到“九”字，不由自主顺笔势使出“单刀赴会”、“横扫千军”、“直抵阴府”、“地狱招魂”，这四招原本是幽冥城中极为浅显粗陋的招式，可当拂柳连贯使将出来，顿然杀气四溢、满室风云俱变，与江方所使“九”法，大是不可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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