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趁乱从揽月客栈的大堂退回南院之后,秦清并没有逃到隔壁的裁缝铺。她用最快的速度爬上老树,重重地留下脚印,踩断树枝,从树上跳下,直奔卧室——跳下的时候,她站立不稳摔了一跤,不过她却根本顾不了这些,转了转脚踝,确定没有扭到腿脚,便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清轻车熟路地冲进屋去,两步迈到床尾,弯腰便要抱起花盆,眼角的余光扫过床尾的小几,大雨那日买的紫竹钗正静静地躺在几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想的什么,只记得自己在分秒必争的时刻,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抓起那根竹钗,小心地放进了怀里,然后再次弯腰抱起床尾的花盆。
赶到卧室的窗前,秦清望了望窗外,与她平日的观察一样,正午的湖面十分宁静,小舟和楼船都远远地停在岸边,舟子和游客各自待在乌篷里、船舱内,没人愿意在烈日下暴晒。手上的花盆很是沉重,秦清用力将它托了托,抓紧了盆沿,爬上了窗台。盆里的泥土洒了些出来,她不去管它,小心的坐下,将脚印用裙裾快速的抹去,不留一点痕迹。
做完了一切计划好的工作,秦清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保佑我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祷,只不过,从这一刻起,未来已交到了阴晴莫测的命运手中。朝房间里最后看了一眼,她咬了咬牙,抱着花盆跳进了湖里。白色水花立刻高高溅起,波浪漾出去老远。
花盆很快沉到了水底,秦清深深地吸一口气,一头钻进水中。揽月客栈傍水而建,半个木楼伸出水面,西面的楼基由碗口粗的木桩建成,牢牢地扎在湖底。秦清沿着客栈西墙下的木基一路向北潜去,直到肺里的空气用尽,才停了下来,自怀里摸出一件物什,一头塞进嘴里,一头伸出水面。
萧璟前来余杭之事并未知会地方官员,邮件无法通过官驿传递,是以史迁若有要事相商,便会派专人骑快马送来信件,为免信纸被汗水浸透,所有的信封皆用的是防水的牛皮纸。秦清暗暗留心,趁萧璟没注意时,取来废弃的信封,将之裁开,卷成了几个无名指粗的纸筒,偷偷藏在怀里。现在,她便靠着这样的纸筒从水上吸取空气,再借着一根扎进水下木桩的玉簪定住身体,静静地隐在水下——伸出水面的不到一寸长的棕色纸筒是她唯一的破绽,但是萧璟的目力再好、心再细,也不可能隔着十丈的距离发现它。
水下的时间过得极慢,秦清听不见客栈里的动静,只偶尔能听见从岸上传来的“嗡嗡”的声响,直似等到天荒地老,天色才终于渐渐暗了下来。她的皮肤已被湖水泡得起了褶子,却仍是一动也不敢动,腮帮子因一直衔着纸筒,又酸又痛,也只能狠狠地拧着眉捱着,直到在水下已黑得无法视物,才悄悄地冒出水面。
秦清当初在建康救出李瑜,使得的调虎离山之计,并以偷梁换柱来混淆视听;这一次,她使得还是调虎离山,正如萧璟所料,每个人都为习惯所束缚,即使使起计来,也有最趁手的一招——秦清赌的,也正是萧璟会这样想。她使得虽然还是调虎离山之际,不过,用来混淆视听却不是偷梁换柱,而是另一出调虎离山。已虚为实,以实为虚,秦清失败的概率并不比成功小多少。
在水底的漫长时间里,秦清似想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有想;有时她惶恐之极,有时又平静之至。当她轻轻冲破水面,从水里露出头来的时候,她却只有一个感觉 ——原来,夜晚的凉风拂过面颊,竟是如此美好的事,即使在身体已冻得没有温度的时候!她奢侈地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这才转动着脑袋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当她看见湖岸上没有守卫、小舟都泊在水边时,她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那个瞬间,她差点哭了出来。
秦清没有哭,是因为她知道,更困难的事还在后面等她。从西湖的东岸,到湖心的孤岛,有三里的距离,感觉到四肢传来的凉意,她的心也有些发凉,可是她已没有退路。她撑着水下木桩上的玉钗,在揽月客栈的西墙上又靠了片刻,咬了咬牙,蓦地将玉钗拔了出来,与此同时,她娇小的身体像游鱼一样钻入水中,向湖心游去。她划水的动作很轻,深恐惊动了客栈南院的萧璟,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头看看,却被她压了下去。
秦清并不知道,萧璟的卧室里空无一人,在她拼命地划着水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他正在街角的小酒铺前喝得大醉酩酊。她的体力一直不错,在美国的时候,从未间断过每日的长跑,可是空着肚子游水三里,还是令她有些吃不消——划不动的时候,她就停下手脚,翻身任自己飘在水面,看着如钩的残月,回忆着中午的那桌好饭好菜,后悔当时没再多塞一点。
在余杭的这些天里,秦清并没有到过湖心的孤岛,只站在城郊的山上,远远地望见过那黑色的小点,在心里悄悄计算过方向。往日她常觉得月色太亮令她难以入眠,如今飘在没有人烟的湖面上,她才发现月光幽暗得连稍远处的事物都看不清楚,令她几乎迷失在茫茫湖水之中。她在惊恐之中兜兜转转了不知多久,直到神经绷紧到马上便要断裂时,才终于看见了前方一片模糊的黑影。
尽管秦清已近精疲力竭,当她游到孤岛的岸边时,还是彷徨了许久。她早已知道,这个岛上没有供人休闲玩耍的湖心亭,也没有人家,可是眼前的荒僻还是令她吃惊 ——不大的岛上密密地生着半人高的野草,或许是湖岸的柳絮被风偶然的带到此处,野草中稀稀疏疏的散布着一些柳树,目光可及之处,再无它物。
夜风吹过,野草哗哗作响,柳条的暗影胡乱跳动,影影绰绰,好似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秦清在水中一个瑟缩,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她的体力一点点流失殆尽,身体的温度也似乎正在渐渐消失,万籁俱寂,孤岛的黑影如最凶猛的野兽一般令她的心紧紧地缩作一团,可是她最终还是不得不伸出被湖水泡得惨白的手,抖抖索索地从水中钻出,手脚并用地爬上岛去。
湿冷的衣服被风一吹,秦清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没过多久,本已退去大半的高热又卷土重来。她的头越来越重,大脑越来越昏,对四周的恐惧虽然并未退去,却最终敌不过来势汹汹的病魔,她的意识陷入黑甜之中。
秦清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正午,惊醒她的,是余杭捕役的声音。两名男子的声音在附近响起,秦清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睁开眼睛,耀眼的阳光几乎将她晃瞎,可是她却不敢伸手去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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