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大部分脱落,篱笆歪歪斜斜。篱笆墙里,一个年少书生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读着书:“……皇天无亲,唯德是辅……”
“啊,书生?书生?”道士招呼着那位书生,快步奔过去,“怎的在外面读书?当心受风呦。”子虚心知道士有意借宿,加快步子跟上了。
那书生见来人是个道长和位先生,忙合了书,起身朝二人控背躬身。子虚慌忙还礼,道士欣然受下。
书生道:“屋里实在昏黑,盏灯又太浪费,这才借着天光读书的。”书生把二人请进屋子。屋里黑黢黢一团,确不适合读书。三人攀谈了会儿,子虚与道士才知道这书生姓宋,原非本地人士。
“两年前,小子家乡出了个姓贾的秀才。”宋生对二人讲述,“他哪里是什么正经秀才!大字识不了一筐,不过仗着财大气粗,乡里买了个头衔!这厮自有了秀才功名,真个把自己当了秀才,学诗书礼仪人家藏《诗》、藏《书》、作文章。罢!罢!罢!倒是在家自娱?”宋生不住地顿足,“这厮、这厮偏偏拿着比草纸还臭的文章去街上显眼!这也罢,还找来些名士,美其名曰:以文会友!”
宋生指点着门外的什么,手颤抖着,捶胸道:“他们哪里堪称名士?!全凭些阿谀奉迎的拍马手段得以步步高升,直把贾秀才赞为圣贤之师?!”宋生愤愤地对天拱一拱手,“他贾秀才真以为自己是圣贤?整日挑拣旁人馨兰文章里的典故,所谓‘指点一二’。呸!呸!呸!他道他真是翰林?竟作起考据来!那厮每读到传奇中不可思议之处,又有话本里借鉴之言,便指指点点,建树全无!”宋生拍拍自己干瘪的肚子,“那厮如此这般,不过显示他肚里的草包又壮大了些!他哪里晓得史实、传奇、四六三者差异?亦不知至论之旨!说他‘拊盆扣瓴’之徒,只怕还要玷污这四个字!”
子虚听罢,连连叹息,对宋生说:“此虽令天下书生不齿,但谨言慎行,想也不会惹祸上身吧?”
“先生差矣。”宋生盯着二人,手指青天,忿忿道,“两位不晓得那狗屁文章的厉害!谨言慎行乃保身之道,怎奈你不去招它,它偏来惹你!”
宋生虽无功名在身,于乡里到也称得上真才学。有一日白天,他正在家里作文章,忽听外面狂风大作,风里夹着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至。他忙闭了门户,未及坐回书案,家门霍地被什么撞坏了。他尚不知发生什么,只见有个东西闯将进来,竟是一只满身生癞的柴狼。
柴狼气势汹汹,一声嘶叫,一阵掩鼻恶臭,直朝宋生扑来。宋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柴狼对手?闪躲不及,竟抓起毛笔胡乱搪塞。千钧一发之际,他案上那卷未作完的文章,忽坠地化作一只香獐。
香獐扑上去与柴狼撕斗到一处,腥臭味混杂着獐香味。两只异兽犹如腾云翻滚,看不清形势,只把宋生唬住了。他略定一定神,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待率众人手持棍棒赶回来,两兽俱已不见,唯有散碎了一地的文章。宋生拾起碎片一看,竟是自己那未完成的文章,原来香獐战败了。
后来,宋生得知,那个癞疮柴狼是贾秀才的狗屁文章幻化而成。早在他之前,癞疮柴狼已经袭击了乡里几名读书人。
宋生道:“那豺狼,不但专毁人家的文章,还伤人咬人!小子为了避它,不得不背井离乡!”
“真乃奇哉怪事也!”子虚见识过不少鬼怪,似这样传奇,还是头回听说。
“二位。”宋生道,“莫说你们不信,小子到了今日也是不敢相信。不怕两位笑话,乡里的读书人,竟无有一个能敌过那柴狼的。”他忽而对天叹息,“难道说,这世间,难道已是柴狼的天下?”
“何以见得?”子虚问。
宋生满脸忧郁地转向子虚,正色答:“先生亦是读书人,想必知道而今世上,治学浮躁、文风不正,此等种种,尤使朝内乱臣当权!”他拍着大腿,捶胸顿足,“大道废矣!大道废矣!天下将亡,岂非始于此乎?”他默默泣起来,由恐外人见笑,忙转身试了试泪。
道士听罢宋生一番慷慨陈词,忍不住偷偷笑了,低声对子虚说:“张先生呀,此番理论倒比你高明哩。”道士又转问宋生,“天下书生何其多,怎敌不过区区一只柴狼?”
“道长。”宋生拱手回,“自古文人相轻相欺,莫说柴狼从外杀入,就是它不来,还要相互倾轧。凭你獐香百里,不过一盘散沙,怎能敌它恶臭熏天?只由它弄得天下人睁眼不分黑白罢了!”
“言之有理。”子虚心中暗道:这才是祸起于萧墙之内,此祸可避,也不可避。他不禁小声嘀咕一句:“原来是恶狼咬人,狗屁文章当道之世。”
三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会子话,道士向宋生讨过一碗水喝,拉上子虚告辞。宋生拱手,目送二人远去。
待望不见宋生,子虚才问道士:“不是在此借宿么?怎么……”
道士挥一挥浮尘:“他家徒四壁,还是不要叨扰了罢?况且……”
“怎样?”
“况且他家的酸腐味儿……哎哎!”道士拎了拎子虚的衣衫,扇扇手,“呦呦呦!比你身上的还重哩,贫道着实地不能忍啦。”
二人行一路,不觉间暮色上来。
两侧山巅上,一片无际的云海。云端峰石仰企,峰石上青枝依依。橘红的夕阳映上来,满是光辉。
越前行,视野越宽阔,可惜远远近近都再望不见人家。
夜晚山路及其难行,子虚点燃了松明,却照不亮三两步。道路崎岖,野兔、山狐见火光逼近,一时间乱跳乱窜。幽绿眼睛的鹿、麋,也撒蹄四散。它们逃得干净,只累了子虚惊疑不定,心才放下,折身又见巨蟒缠枝、青蛇吐烟,夜景好不吓人。子虚不由得偷偷埋怨道士,适才错过了借宿的好机会。道士知道子虚害怕,只身挡去前面,还笑着伸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子虚的腕子。
他们两个寻了好一会儿,总算在山崖缓坡上找到个可以栖身的山洞。洞口给藤草掩蔽,十分隐蔽,他二人便将它作为今晚悉身之所。
几片叶子飘落,天彻底暗下来。洞里有些阴森,道士点了堆火照亮。
这洞阔五十步许,深二三丈,行几步,洞中又套一洞。子虚举火把遥望过去,见内洞石色黄紫,水滴自悬石上滴下,石如鳞爪,又似秀峰,或有翠屏、瘦竹之状。子虚觉得十分新奇有趣,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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