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云
第五出遗伞
“上回说到中兴四将,乃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岳飞。岳飞妇孺皆知,不必细表,且说韩世忠之妻,梁红玉。梁红玉祖父、父亲,皆在平定方腊之乱中战败获罪,梁家从此衰落,梁红玉也沦为京口营妓。说起来,本朝女将秦良玉倒是与她……”
“哎,子虚,别絮絮叨叨啦!”一旁的道士终于按耐不住,“话多伤气,肚子越饿哩。”好像为了证实这话,道士的肚子咕咕叫上了,“喏、喏,你看是不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连你也来讲风凉话!”张子虚瞥一眼道士。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也叫上了。
时值秧节,二人一路南行。
这一年正是崇祯五年。
大片大片的田地里,清油油的秧苗在春风中招摇。地里插秧的男男女女,一边劳作一边高唱田歌:“哎!动秧把,要赛秧,鸟叫一声六棵秧,莳得好的头首吃肉团,眼红气涨,争而未胜的要挨‘包麦团’!”他们一起唱完,又一起哄声笑了。原来,他们在比赛插秧呢。
“子虚呀。”道士停下步子,指点着田地里的人们,与同伴道,“与其念那些世故人情,倒不如听听这些乡曲儿有趣呀?”
子虚满脸忧虑,瞟了眼地里劳作的人们,叹息道:“何趣之有?国难当头,哪来闲心听这些?”他两手合十,极虔诚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又低声诵道,“愿老天降岳飞、韩世忠这样的贤将与我大明王朝!”
道士一旁观察着,看子虚还对着南方深深拜了两拜,不禁呵呵呵地乐了。
“笑甚?”子虚抬眼瞟向道士。
“笑你迂腐哩!”道士笑说,“聚散离合岂是天定人为?即使出了良臣、鹏举之流,也无济于事呀。”
“此言差矣。”子虚正要反驳,忽听前方有人招呼。
“两位?两位请进来吃顿便饭吧?”是个农妇。
“哎呀呀!正赶上好时节。”道士朝农妇挥挥拂尘,先跑过去了。子虚看道士跑去,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了。
“多个人吃饭,多收谷一石!”农妇黑瘦的脸上堆满笑意。她身着各色彩布缝合的窄袖田衣,没有裹脚,边说吉祥谚语,边把自家做的种田馃递给二人。
道士忙对农妇讲了几车吉利话,直讲得农妇眉开眼笑。道士还撺掇子虚也讲两句,子虚朝农妇拱拱手,说了一句讨吉的话。
种田馃由糯米制成,内用红糖、芝麻、笋丝或肉丝、咸菜作馅儿。大概朝廷征缴不断,日子不大好过,这馃里没有馅儿。不过道士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嚼了许多,弄得两腮鼓鼓囊囊,还不住地往嘴里填。他看子虚吃得很是斯文,不禁蹙起眉头,一把抓去子虚手里的馃,喷着饭粒道:“喏、喏,你看,这才是真的肚子饿!”他说着,把子虚才吃一半的馃全塞进自己嘴里,还得意地仰着眉毛看子虚。子虚瞟他一眼,并不理会,依旧细嚼慢咽地食。
道士摸了摸肚子,一抹嘴:“天色尚早,咱速速起程罢?”他嘴里还嚼着吃食,说起话来呜呜嘟嘟。
“且慢!”子虚拉住道士,“人家好心请你我吃饭,如何说走就走?该先道谢……”
“诶诶,不必,不必呀。”道人笑着摆摆手,解释道,“今日插秧,这里的农户都要请路人吃饭的,你没听她说么?多个人吃饭多收谷一石,无非是讨个吉利。客人走时忌敛走吃食,更不能与人家辞别,这又有个说法,叫人人吃饱,年年丰收,疾苦带走,好事长久。”
“原来还有这么个讲。”子虚恍然,“怪不得那妇人送出饭食就回避了,竟是在下孤陋寡闻,险些闹出笑话。”他有些心虚,抬袖蘸了蘸额上的汗水。
“哎,快些儿走罢。”道士催促子虚,还告诉他,今日连借宿也要给当地农户视为不吉的。“赶在夜色上来前,去镇子里捎个店才好啊。”道士说。
子虚点头:“话是不错,可无有银钱……”
“喏、喏你不是还有那张琴?”道士戳了戳子虚书箱一侧捆着的古琴,“背它也怪沉的,不如及早当了……”
“不可不可!”子虚一手护上那张琴,“决不可当了它!”
“你我都要露宿街头了,还说什么可不可的……”
“琴乃君子随身之物!纵然断一根弦,却比在下性命还重!”
“哎呀,一张破琴,何必……”
“破?破是不假,确是白居易用过的。”
“呦!”道士上上下下打量起子虚,“看不出,你还有宝贝哩!如此说,能当不少银子呀!”道士乐呵呵地伸手过去,要扯那张古琴。
“诶!此是师父留与在下的遗物!岂可随便?”子虚旋转着身,不让道士够着它。
“师父?哪个师父?”
“自然是说书的师父!”子虚一个闪身不稳,扎扎实实地坐了个屁蹾儿。那张古琴的焦尾,铿的一声砸到地上。子虚忙摘下书箱,揉着那琴,仿佛砸疼得是他。
道士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子虚将古琴重新扎好,背上书箱,起身扑一扑身上的土,抬头见同伴沉默,叹道:“长老,你也想些法子,不要总惦记在下的琴哪!”道士还不言语,只管埋头赶路。子虚快步趱上,低声唤了他几声,他竟瞥也不瞥子虚一眼。子虚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赔罪:“长老,实非在下小气,你要不打这琴的念头,就是把在下卖了也无妨的!”
道士闻言,禁不住乐了:“哪个要卖你?舟到江心自然直,不必多虑啊。”他说着,从道旁矮树枝上扯了两片嫩芽下来。子虚知他又要耍诡计,也不多言,只在心里默念了句圣人见谅。
他们二人朝着镇子方向去,过溪涧、经拱桥、绕笔架山,行了一程,不觉间天色昏黑下来。
这镇子环墨池而建,池水注入小渠,流经每户人家跟前,小渠里排着几个石鼓似的石礅。街道由长条青石铺成,青石上擦着些青苔。街上冷清清没什么人,两旁排着的双层合院建筑,粉墙高大,青灰檐振翅欲飞。有几家铺子的门楼、勾栏,精雕细凿,装饰得异常繁华,只是彩漆斑驳,破旧了些。多数铺子已经上板,唯有不多的小馆子还掌着灯,里面却没几个客。子虚边走边看,觉得街上风景凄凄惨惨,不似田中那般美好。
嗒嗒仓,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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