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拉起他,“须尽快离开。”
“可……”
“没听见么?”道士皱紧了眉头。
子虚倾耳细听。
“赶不及了!边走边听罢。”道士拽着子虚,加快步子。
子虚任道士拽着,紧跟对方的脚步,听清了那声音。那不是幻觉,更非梦境。子虚听真切了,那是细细的婴儿哭声。
“……这、这是……”子虚只觉得恍惚。
“我才寻着灶房。”道士说,“那老厨娘又哑又聋。”
“既如此,为何……”
“诶,出去再说。”
月从天来,月光破开云际,照上道士的脸。子虚有意瞥了道士一眼,瞥见对方面色苍白,既领会了将有事情发生,便不再多言,随道士一路逃跑。
他们打算从来时那扇小门出去,可惜园子太大,寻了一圈都没找到来时那扇小门。
“长老,如何是好?”
“莫急。”道士捡片枯叶,对那枯叶吹口气;叶子自己浮上空中,徐徐游动起来。
“跟着它。”道士牵着子虚,跟上了空中自行游动的枯叶。子虚暗自惊异,盯住那片枯叶,紧紧跟随道士。
冷风来,卷起枯枝残叶、黄沙尘土,在空中盘旋一阵子,又将它们纷纷吹散,秋草秋木呼啦啦作响。婴儿哭声仿佛乘风而来,穿透一切声音,越发清晰可闻了。
哭声叫人心上害怕,又叫人心生怜悯。子虚听着,不禁打了个寒战。二人脚步愈快,经过芍药丛时,枯萎了的花枝刮住子虚身上的棉袍,将他绊倒了。
“长老!”子虚唤住前行人,待要爬起,双手似碰到什么硬东西。他借着月光和一旁廊子上未灭的灯,摩挲着看了看,待看清那东西,竟吓一跳:“啊!”
“张先生?”
“长、长老,这、这……”子虚两手触到的硬东西是一叠叠人骨。他往四周摸索一番,发现先前的土包不见了。大概土包里埋着的所谓“小少爷的尸首”,其实是这些白骨。白骨不似婴儿的那般细小,颅骨就有好几个。
是何人?又因何在此?越来越多的迷团,重重叠叠的浓雾般,叫子虚越来越看不明白。道士也见了白骨,并不吃惊,只管催促子虚:“别管那个,快走快走!”子虚不及点头,慌张张爬起来。
就在这时,芍药丛深处突然跳出个人。
二人尚未看清来者,只见个银亮的东西呼地划破黑暗,直朝子虚冲来。
“张先生!”道士飞身上去,挡到子虚身前。银亮的东西直直刺入道士腹中——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道士登时扑倒在地。
“长老!”子虚扑过去,抓住道士的肩晃了晃,道士已绝了气息。
“你……要是你家老爷知道了……”子虚放下道士,直了身,盯住一步步逼近的凶手。
凶手便是引他们前来的那名年轻男子。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婴儿的哭声,与他的笑声重叠到一处。“他根本不在!”男子一脸得意。
“不在?!”子虚慌了神。
“他原在府里,我出程前他还在,也是他叫我寻人来府中做法,不过他心有畏惧,早就逃了。”男子没取下插入道士腹中的匕首,只是一步步地逼近子虚。
子虚大概是感到了绝望,面无表情,直盯着男子。他身上披着的锦质棉袍滑落于地,瞬间成了一柄秃鬃的拂尘。不过,他和男子谁都没注意到它。至于那片引路的枯叶,早不知游到何处去了。
“至少……至少在死前,叫在下明白。”子虚道。
“明白什么?”男子问。
“为何是我们?”
“为何?”男子答他,“我怎能找个有庙有观的来此做法?不如云游者,死了也无人怀疑。只为这个,我可是行了半日路程呢!总算天不负我,哼!”
子虚指着白骨:“他们呢,他们又是何许人?”
“他们跟我一样,是这府里的下人,可惜不够老实,发现了我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子虚被男子逼迫得一步步后退,直至一脚陷入水中,他僵住了身体。他已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场,脊背不由得一凌。
月,映着男子的面孔,那张称得上端正的面孔,此刻狰狞异常。男子笑了,面孔更显狰狞。他的粗布短衣、双手上,全是黄土,想是刚才刨那土包所致。他青白的脸上,有一抹血,是道士的血,让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地残忍。他得意地笑了,对子虚道:“黄泉路上,你慢慢想吧。”他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推子虚。
池塘里养育着的死水,登时泛起大片浪花。浪花激荡了会儿,沉溺了,水面恢复了死寂。男子俯视一潭死水,满意地笑了。他转回芍药丛,把道士拖进白骨堆,用黄土掩埋了。
土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从前更高大了些。
“老爷,等你回来,你的死期也就到了。”男子望着天上白惨惨的月,嘀咕一句。
婴儿的哭声,乘风而至,犹如夜枭啼号。
许多年前,他家老爷原有一位夫人。这位夫人总不能生育,直到老爷上任前夕,她总算有了孕,却不是老爷的骨血。赴任途中,夫人的不贞行径叫老爷知道了。老爷气愤地质问她,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没回答。老爷恼羞成怒,在她的茶饭里下了毒。不贞洁的夫人,带着肚里未成形的小孩,共赴了黄泉。至于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也无从得知了。
先妻之父是京中高官,这位老爷不敢得罪,所以在报丧信中撒谎,说夫人突染急症而亡。他还为此白白地作了几年鳏夫,这自然是给官宦家人们看的。
两年前,满洲人洗掠蓟州,之后又劫了河北各州县。这老爷的衙门眼看也要遭蛮子践踏,他仓皇害怕,撇下职任逃回了老家。朝廷只顾着打仗,就是知道他擅离职守,也无暇去管了。算他侥幸,他平安地逃回家乡,还续了弦。
新夫人原是府里一名丫鬟。先夫人在世时,老爷就有纳她为妾的念头,不过碍于夫人出身,才迟迟没有纳她。
新夫人原有个情郎,老爷对此一无所知。她过门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也不是老爷的骨血。她听过老爷谋害先妻的风闻,惶惶不可终日,老爷倒对她毫不怀疑,不过她那位情郎,心计多端。情郎密地里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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