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云
第一出山宿
明,崇祯二年,农历八月廿三。
雾灵山上,草木繁茂。
山风狂吹,冷风鼓动衣衫,寒气逼人。张子虚身背筐草药,在山路上疾行,他要趁大雨到来前赶下山去。为此,他索性丢了手里藤条,也顾不得密林刮破衣衫,越发加快步子。但枝杈时而厮缠他方巾后面的两条飘带,叫他走走停停,快不起来。
狂风驱着乌云,乌云如大浪般翻滚不定,天空愈来愈昏暗。山风撼动茂林,树木呼啦啦作响。山雀被大风卷得漫天散开,犹如一个个纷飞散乱的小黑点儿。
黑云,把天压得更低。
心越焦躁,身体越不听使唤。狂风卷起山坡上的粗沙碎石,子虚脚下一滑,滚倒了。草药从筐里泼洒出来,他乱抓四散的草药。咔啦啦一个闪,他缩起身望天,闪电正映上他的脸。他又看看散落的草药,草药随着风到处飞舞。他将心一横,背起几乎空了的藤筐继续趱路。
轰隆轰隆,头顶滚过闷雷,不知打哪儿传来了声音。既不是雷也不是闪,亦非风、树、沙、石......子虚站住脚,侧耳倾听。屏除周围的嘈杂,他听清了,是谁人唱着什么:“......穷途恸哭哄堂笑......”
唱得什么?他待要细听,突然一声雷,逼迫他不得不前进,曲声也渐远了。
没多久,粗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落下。大雨伴着闪闪电光与轰轰雷鸣,风咆哮得更为猛烈,卷着湿透的树枝、草叶,横扫整片山林。子虚一步一跌,抹把脸上的雨水,眯细眼睛眺望。
雨幕里,不远处有个破破烂烂的幌子。雨水与雾气于风中扭动,幌子也跟着扭动。子虚盯紧那幌子,快步跑过去。
幌子下是个小茶间,子虚不加多想,径直奔进来,把草药筐往地上一立,在长凳上坐了。
茶间里没点灯,黑黢黢的。身下长凳挺松散,除了吱吱嘎嘎作响,还微微摇晃。子虚挪一挪身体,不敢再妄动。
“客人?”伴着轰隆隆雷声,店家轻悄悄走近。子虚吓一跳,扭头观瞧,见店家已至跟前:“您是喝茶还是......”
“哦,避避雨就好。”子虚起身掸掸身上的雨水,朝店家控背一礼。店家闻言,瞟着子虚扯下腰间手巾,边抹桌子边小声嘟囔:“几个流寇来过,就没啥人来了......”
子虚心知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脸颊登时火辣辣地烧了个通红。他既往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一个铜板。他又红了脸,两手搓着裤腿,凑去店家身侧,低声道:“店家,在下没钱喝你的茶......”他瞧见筐里的草药,一指它们,“在下只剩这些草药,若不嫌弃,就全当避雨酬谢吧?雨一停,在下马上离开!”
“草药?”店家一阵惊喜地直奔草药筐,蹲下身,双手捞出被雨水浸得半死不活的草药。好像它们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他对着草药咧嘴笑了。子虚拿眼觑着他,支吾道:“......虽、虽给雨水浸湿,不过......”
“比银子好!比银子好!”店家抬眼瞅向子虚,“客官,这些真得给俺了?”
“要、要用得上就拿去吧,反正......”
“多谢!多谢!”店家怀抱草药跑去灶房。子虚长嘘口气,安心坐下,看店家又端来热茶,忙欠身答谢。
店家逆着光,加之天色昏晦,叫子虚看他不清。天上落下个闪,蓝紫色的光射进屋里,晃了两晃。闪电瞬间照亮了店家的脸,他脸色苍白,皮肤凹凸粗糙。那些凹凸的,既不是疙瘩,亦非伤疤,至于是什么,子虚没看清。店家忙着为子虚斟茶,两手伸来子虚眼前。子虚注意到,店家手上的皮肤,也是凹凸粗糙的。
店家招呼完子虚,匆忙奔回灶房。不多时,灶房飘出了阵阵苦药味儿。
那些草药既未晒干,又不曾分类,更不知要治何病,怎能煮得?子虚不免担心,朝灶房张望。灶房门上挂着肮脏的粗布帘子,帘子恰阻住视线。
......算了,何必多事。子虚转念,眼睛盯上了桌上的茶杯,杯里茶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衣衫早就湿透,黏黏糊糊地溻在身上。雨偶尔溅进茶间,几丝风吹来,身子有些冷。子虚捧住茶杯,身上渐暖。他凑上杯子闻了闻,没一丁点儿茶香,只有四周围弥散着的浓浓苦药味儿。
许是热白水?子虚一皱眉,心道:若身上有银子,该是另一番待遇了吧?他连连叹息,竟觉人世间势力者未免太多!算了,热白水也罢,只是……
......只是有什么,有什么沾到手上了?
一片昏黑中,子虚盯住了自己的手掌。光线昏昏,他蹙眉瞅了半天也没看清,搓搓手,手上的东西掉落了。他才松口气,手指就在无意间碰到桌子,那东西粘回指头上。他急急缩手,观察着桌子、茶具,试探地戳了戳桌面。桌上除了茶具,什么也没有。他搓弄了会儿指头才弄明白,沾到手上的,不过是厚重的灰尘。
怎会有如此多灰尘?子虚瞟了眼桌上的茶水,再凑上去一闻,似有股酸味儿。他捧起杯子,想要尝上一口,却还不待尝,握紧杯子的手忽然空了。
“哎呀呀!正渴得厉害呢!”一个撑伞的人蹦进茶间,夺去了子虚手里的杯子。
子虚一怔,愣愣地盯向来人。来人灌口杯子里的液体,未咽下就又喷了出来:“哇!什么茶?分明是兑了毒药!”话音未落,来人泼净了剩下的半杯茶。这还未完,来人又夺去茶壶,把壶里的热液全泼进了雨地里。
“哎,哥儿!”来人一抹嘴,朝子虚咧嘴乐了,“你若口渴,我这儿有好酒,何必饮那苦水?”来人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丢给子虚。子虚两手接稳,将来人打量个仔细。
来人是位年轻道士,身着天青得罗,头戴金灿灿偃月冠,足下乌面云头靴,靴上沾了些青黄软泥。子虚瞧不清道士面孔,唯见他一掂手里的伞,伞忽地成了根短棒。这是什么耍子?子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再定睛细瞧,道士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短棒?却是一把拂尘。不过拂尘上的鬃毛,秃得可用眼睛数清了。
“哥儿,喝不喝呀?”年轻道士挤在子虚旁边坐下,“喏喏,你若不喝,就还来罢?”道士列嘴一笑,摊了摊巴掌。
还道是位小神仙,原来是个混江湖的疯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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