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封泽。
我以为我此生,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北冥,我亲眼看见他元神被毁。
我以为我此生,唯一能留念想的,就是已经随着我的发丝,沉入北冥的那段记忆。
而不是现在的,洪迟。
幸亏这具躯体够虚弱,也让我有了懦弱的理由。
在满胸腔翻滚的魔气尚未冲破我的控制之前,这具躯体恰到好处地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抬头看看灰暗的屋顶,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我意识到这是在碧姝住房的外间,我平时睡的地方。挣扎着起身,这具躯体留下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那次气血逆流又给她了一击不轻的内伤。 现下我浑身酸痛难忍。
隔壁传来悠扬的琴声,必是碧姝又在调她的琴了。她爱音律胜过一切,每日必须调好她的琴,否则茶饭不思。我有些好奇我是如何回来的,却又不想去面对云远晨。
不想面对这一世为云远晨的洪迟,不想面对他和封泽直接的关系。
我觉得我好懦弱。
北冥的海水与日沦谭的潭水,果真在十几万年里磨去了我骨血里的棱角。它们如同一双双温柔却狠毒的手,将我的勇敢轻轻抚弄,然后掐住,窒息。
就连九幺都可以面对我同红珠的关系,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洪迟与封泽之间的联系?
我抚额,稍稍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现在的身份是燕燕。燕燕不可以以洪迟和封泽的关系为理由偷懒。
我这样提醒自己,整理好衣服便下了床,朝内间走去。
碧姝按习惯在内间架起了一架屏风,正在里面试着音。这具人类的身体毕竟没我自己那具承受力强,我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不要那么沉重。
碧姝很认真,并未发现我走进,我正要按习惯站到她身边去,却听旁边一个温柔的声音问:“你可好些了?”
我差一点就要转过头去。
是云远晨。
我硬生生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奴婢昨日里冒犯了……”
当着将军与少爷的面晕倒,真正的燕燕应该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吧。
我正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晕,却依旧一声的冷汗。
云远晨见我这样,也不气恼,继续用春风般柔和的声音说:“怎么了,每次见我都吓得一脸惨白,我有那么可怕么?”
我连忙摇头,诺诺道:“少爷说笑了,哪有……”
他也不再追究,喝了一口茶便无话了。
我连忙退回到屏风里,站在碧姝的身边。可是尽管不看云远晨的脸,他的声音依旧烙在我的脑海里,四万年的盲人不是白做的——我原以为我觉得洪迟处处像封泽只是我的幻觉,一味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我太过想念封泽罢了。
而如今看了他的脸,越发觉得他的声线,同封泽的声线,如出一辙。
碧姝试好了音,停下来打趣我:“昨儿个可是见少爷俊美,惊为天人了?”
我连忙摇头,慌乱道:“不是……我……”却不知说什么好。
从来没有如此词穷。
云远晨放下茶杯:“三姨娘,既然你的丫鬟无事了,就别开她玩笑了,大夫也说了,是因为此前重伤未愈。你要好好休养,方才能照顾好三夫人。”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最后一句是对我讲的,慌忙点头。
碧姝调好了音,试着弹了一曲。那琴音柔软绵长,从她纤纤的玉指下流淌出来,有如流水般,时而灵动,时而沉稳。
我一向是喜欢听她演奏的。这首曲子更是我的最爱,今日我却凝不下心神去听。
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服,感觉到屏风外一道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越发让我坐立不安。脚下有如千万只蚂蚁攀着我的腿向上爬,我二十万年来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
“燕燕,燕燕?!”听得碧姝略有气急的呼喊,我才略略回神。
“……夫人……”
“方才在想什么呢?”她小声责怪,似乎再顾虑云远晨。
我便也轻声说:“方才夫人弹得太好听……”
“胡说!都停了好久了。”碧姝撅着嘴嗔怪,表情里一丝气恼,却点缀了她的夺目的容颜。
我咬咬唇。
却是云远晨打的圆场:“三姨娘的琴音绕梁三匝余音袅袅,我都听得痴了。你这丫鬟想来从小养在你身边,也懂些音律。”
碧姝听了这话,表情略有缓和,却仍然美目一瞪:“还不快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我知道她是在恼我在云远晨面前失态,拂了她的面子。她出身低微,在云家生存如履薄冰,幸好云远晨是个不计较的主儿。
我慌忙跑去一旁琴架上抱来了她的琵琶。
当了那么久的燕燕,这种事情做得驾轻就熟。
她微微调整了下琴弦,柔声问云远晨:“不知道少爷想听何曲儿?”
“三姨娘太客气了,哪有小辈点的,三姨娘随意吧。”
碧姝便搭好手,扫了一下弦。
是云肃最爱的曲子。
她向来是审慎的。
云远晨也很喜欢这首曲子。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却仍能听见他用杯盖轻轻地在茶杯上打着拍子,似乎是很享受。
碧姝的曲子算是选对了。
只见她素手划过琵琶四根弦,铮得一声,接着五指飞动,抱着琵琶的身子也随着乐声微微摇摆。
而云远晨轻轻的杯盖叩击杯子声也为乐曲添彩不少。整部曲子辉煌大气,琵琶演奏出了金石之声。碧姝曾经同我说过,这是宫中的乐曲,谱子还是云肃给她让她练习的。
一曲罢了,云远晨叹了一口气,轻抚杯盖,意犹未尽:“听父亲讲,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乐曲。”
我从碧姝怀里接过琵琶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碧姝的身体一滞。
只是她很快掩饰过去了。
碧姝轻抚朱唇,微笑道:“听闻嘉萌公主琵琶技艺高超,妾身自然不如。”
我偷偷抬眼看了她的表情,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深处还是聚着一汪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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