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你这才蹲了一天镇抚司大狱,怎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故意的吧?我告诉你,别指望皇上会来,不说他正筹备明日祭天改元,后日、再后日也不会来,你死了他都不会来!”
入夜,诏狱内灯火通明,身体抱恙的徐怀素不顾舟车劳顿,刚抵达京师见过用疯狂工作逃避感情问题的朱棣就出宫来看夏青槐。朱棣没反对,这不仅因为他已将掌宫之责交给了她,二来,看到这位同已故的中山王生得非常像的“大女人”,他潜意识里升起了一种荒唐期盼,认为端严持重的她也许能给说风就是雨的她和他一个台阶下。
此小小期盼让皇帝陛下宽宏大量了不少,乃至当徐怀素晓之以理暗示他在处理徐辉祖案件时尽量少带些主观情绪,他竟“嗯”了一声。那时他想,徐辉祖虽是烂人一个,可毕竟有铁券在手,同时是皇帝贤内助的大哥,还有名刚为靖难事业捐了躯的弟弟,杀了他难堵悠悠众口,而且若真把他杀了,自己同那女人怕是再无回转余地。
想到这里,朱棣向徐怀素露出了利用人时特有的温馨微笑,把对方感动得要落泪了。徐怀素慢慢走上前,坐到他身边,温柔无比揽着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宽厚的肩上,然而,她这一系列行为只能让他头皮发紧。
徐怀素年轻时曾是个美人,十年前都还称得上气质美妇,可相由心生,随着她越来越认为自己有望当上国母,到了四十一岁的时候,她就真生了副历朝历代皇后的标准像了。她自己可能还挺高兴,但当那些将她奉为偶像的女同胞好容易搞到画像,往往都会愣上片刻,问老公是不是买错了,这明明是个……每当那时,男人们就会邪恶万分地笑起来,说俺们凡夫俗子不懂欣赏威仪,只晓得女人越妖越好。
朱棣自然不会如此浅薄,他只是为徐怀素忽然间转了性子不适应。她和他从结婚开始到刚那之前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式的夫妇,在床上都规规矩矩。他感激她尊敬她,这么多年,对她除了为张夜溢和夏青槐分别红过一次脸,其余时候待她比待马皇后还恭敬,哪怕知道她曾将夏青槐打得差点破相,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这不是徐怀素不好,而是朱棣的问题。从小到大,淫棍朱棣对女人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的兴趣,哪怕他自以为有过挚爱,也不过因为对方恰好投的女胎,换句话讲,如果道衍是女人,他同样会爱,爱的程度兴许远超对夏青槐。
经历了一场感情骗局,从前就有这样潜意识的朱棣越发相信人和人在一起,抛开已证明是狗屎一堆的老天的安排,各取所需绝对是首要原因了。如他和徐怀素的这场政治婚姻,他得到的是北平,她得到的则是魏国公府的太平,而之后种种,不过是最初交易的衍生物。他甚至逐渐认为自己其实没亏欠徐怀素,他已经给了她一个盟友可以给的一切,另一个女人就更别提——她,怎么不自己去死?
尽管如此,人心还是肉长的。朱棣一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左手的戒指,一边看着徐怀素因为吃药而浮肿的脸出神,许久后发出一声轻微叹息。
徐怀素并不知道自己是背负着朱棣的厚望前去执行掌宫之责的,她没有从忙碌的对方身上看出一丝应有的沉郁,临走还被温柔相待,于是更加相信他对夏青槐其实没有感情。她为自己的付出感到值得,也为朱棣能迷途知返而高兴。她长吁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一天以后,受那碗霸道无比麻药的影响,在文件上已改了姓的夏青槐依旧四肢乏力、头脑昏聩,以至被锦衣卫指挥使赵义亲自丢进来时是趴着的,其后姿势就一直未变。徐怀素命人把她翻过来搁墙角靠着,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否则不会满身尸斑。
“皇上是不会来了,可他既然命我掌宫,我就不能不管你这事。”
为震慑妖孽,徐怀素穿了身隆重行头,还特意从宫里搬来一尊列屏式有束腰带托泥宝座。她大气无比端坐在宝座上,威严俯视地上鬼一样的夏青槐。
“不过来龙去脉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不多问,你也别指望我会像皇上从前那样被你骗。今儿个我来,目的有两个,其一是帮你减轻罪过,其二也是想告诉你一消息。你一定感兴趣,是关于你儿子的。”
夏青槐原本一直在假寐,听到最后几个字,她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虎毒不食子,”徐怀素嘲讽道:“你儿子是条性命,旁人便不是性命了?听说你是天生的没心没肺,弑母都干得出,那夜坑降卒自是不在话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皇上的名声,不该让他身上的戾气一天比一天重!你知道他这段日子杀了多少人?你晓得别人背后怎么说他?这些都该算你头上!”
“等你把罪过洗去了些,我再告诉你你儿子的事,否则你不配知道,”发完脾气,徐怀素重新坐回宝座,声音冷峻:“既然是你造的孽,就该由你来化解。”
“怎么?要我提醒?你不素来极擅此道么,”她鄙夷万分:“那篇祭文我看了,若非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还真会被你骗,你这妖孽!
“我好人做到底,提醒便提醒,”见夏青槐一直无语,她忍不住了:“想你也是念过开元释教录的,那南齐僧法尼闭目静坐,诵出二十一种经文,或说上天或称神授。你现在可明白我的意思?”
墙角靠着的夏青槐眨了一下眼睛证明自己还活着,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你要我写伪经?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我要知道,这主意是他的还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你以为他还会想起你来?我这样做不过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想帮你减轻罪过,来世不至于变猪狗!”
诏狱潮气极重,在地上趴了一天的夏青槐眼睛感染,听徐怀素一而再再而三提到朱棣的冷漠,原本理智的她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在意识到自己已肿成包子的眼睛就要因此毁掉,她强压住了情绪波动。
“谢你的好意,写便写,写完你要马上告诉我高爔出了何事。”
“那是自然,”徐怀素雍容一笑:“不过你手脚得麻利些,明日卯时以前我就要见到东西,否则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还不快滚过去?只有五个时辰了,”见夏青槐坐地上用红肿一片的眼睛死盯着她,徐怀素指着刚命人拿来的文房四宝,得意地说:“妖孽慢慢写,我回去休息一晚再来。”
徐怀素带着她的宝座离开后,夏青槐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发了一阵呆,心想这些年自己面目全非,徐怀素也变了,可她为何会变,是因病痛还是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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