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缭绕的海岸上,是夜幕下渐次初升的万家灯火,英伦相对较暖的南部沿海城市南安普顿,是迷雾中旅人暂憩小息的港湾。托马斯一片盛情,应邀前去他的庄园做客。驿车优雅地行进,两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鬃毛纷飞,四周有清脆的铜铃声交相呼应,古色古味的驿车和泛着金属光泽的汽车,奇异的在同一条路上奔驰,古老和现代微妙地揉合。路两旁有身着礼服手执文明杖的绅士,也有身着粗呢忙于活计的平民。市镇的不眠夜在小小的骚动中刚刚开始,灯火通亮众人频繁进出的必是酒吧,褐色拱门上铜框镶嵌着磨砂玻璃,门扇因酒客的进出,一刻也不曾安稳的合严实。
驿车驶出了闹市,当寒瑟的夜空浮现出月亮的细影,我们已经轻快地进入无边的牧区。沙石铺就的驿路,马蹄踩踏其上的脆响消弭于一路相随的空旷。牧区在黯淡的暮光中略显萧瑟秋意,收割后光秃的土地被绵延的栅栏和树篱隔开。栅栏的这一边是淡了绿意的牧草,幅员辽阔车行数十里仍在目中,难以想象其繁盛时是哪种情景。渐渐进入显露黑色土壤的荒原,见有秋风染紫的欧石楠与低矮的灌木相依,远处层峦与天相接,与地同色。不息的风,无孔不入在阴翳的松林中低回呜咽,栖息高枝的寒鸦应月而鸣。
驿车在托马斯的指示下拐入一条私人便道,两边是参天遮顶的云杉,细密的枝叶轻拂过车顶,哗哗有声,粗壮斑驳的树干立于两旁。因树木遮风辟寒,令人顿生安逸之感,果见不远处便是大门,门前数几迎客梧桐,在路灯的映射下,铺了一地金黄叶子,好些被风吹到路上,踏去有细碎破裂之声。
暗夜的马吠声惊动了机警的看门人,他颤巍巍地开了大门,一只体形硕大的长毛犬摇头摆尾凑到了托马斯面前,托马斯亲昵地揉了揉它长如狮鬃般的颈毛,以安抚它欢迎主人的躁动,而后才吩咐站立门旁的老仆人道:“比尔,让约翰将行李搬进去。”
通往房子的主道,由青红相间的鹅卵石铺陈而成,在带有卷花式样的装饰路灯的映照下,散发出沙石卵独有的清莹光辉,踩上去缓解了因长途车旅麻木的双脚。院子中央是圆润有声的喷水池,一座高丈余衣袂飘逸的白色石膏女像俯视水面,形容俊美线条流溢,柔情万种间,似满含爱意地看拂五彩缤纷游弋着的鱼儿。
青藤繁枝蔓节爬满了层层垒砌的青色方石,险些将拱形窗户遮住,窗内半拉了窗幔,只散逸出朦胧的灯光。再向上便是尖尖如刺的顶楼,房舍错落有致顿生叠嶂坚固之势,令这建筑一时显得有趣起来,仿佛误入中世纪古堡。
迎面而来的四根石柱敦实高耸,将正舍稳稳擎起威严如斯,有回声萦绕。正厅铺设光可鉴人墨绿色大理石,在其上每行一步声声皆清晰悦耳,仆人中有人急去通报,有人上前来接了我们御寒的斗篷与外衣,忙而有序。托马斯将我们引到壁炉前银绸提花沙发上落座,仆人已陆续端了热茶和牛奶来,轻轻摆放在白色纹理大理石长桌上,桌下是茶花式样印色方毯。壁炉内烈火炙炙,红如艳阳。壁炉一旁立一酒柜,松木制成,褐色,漆色锃明如新,衬托出酒色的嫣红愈发诱人。这一切产生令人放松的效果。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是今晚听到的最令人愉悦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厅的另一端,迤逦而下的楼梯由檀红地毯铺就,靠近楼梯的一面墙上悬挂数幅镶了金边的先人画像,画中人物端坐如钟,衣饰古老,形容尊贵,以身后的不朽荣耀恩泽后世。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自楼梯上飘然而至,绉绸蓬起的亮紫长裙, 丝质软滑流离,精心梳理起栗发,露出端庄的五官,光洁宽大的前额,棱角分明的面容彰显着欧人的容貌体征。她笑容慈祥包容,先是优雅地伸出手,以便瞿秋和行吻手礼,而后目含奕奕神采看向我高声赞扬:“方才安丽尔说有一位仙子般的中国女孩到来,确正如她所说,十分迷人!”她的语速过快,我的英文尚处于皮毛,一时反应不及,瞿秋和体贴地做了释译,我颔首对她不吝美词致以谢意。
她以女主人大度雍容的风范,迅速地疏遣了远途无依带来的身心疲乏,她体贴地放慢语速,问及我是否习惯这里的气候,一路行来饭食是否合胃口,问及我的年龄及有无兄妹,问及家居中国何处,而后絮絮谈起她曾去过的中国几个城市,老北京皇胄贵地泱泱令人生畏,江南诸州山水如画,女子婉约如水,中原腹地洛阳,黄土厚重培植了富贵牡丹锦绣如绢,她带有自嘲地提起自己曾经闹过的笑话,谈起喜欢京剧及花旦的那身行头,情不自禁学戏文里女子翘了兰花指掩面而笑,气氛陡然热烈,瞿秋和及老托马斯也只能做陪衬偶尔插言,看向我时,她总是言辞极尽和善,虽然我并不能全部明白,答语多数也要由瞿秋和代为传达,但神色中她丝毫不掩饰母性关爱,令我倍感亲切并无生疏感及沟通障碍。
在她流畅悦耳的语调中,我得知他们膝下虽子女双全却已离身,去尽成人之责,无法侍奉在旁,锦衣华舍寂居僻处,度过颐养之年,而她谈及家人时,神色中偶现的寂寥令我思忖:锦衣华舍只可遮风挡雨,消除不了白首相对的伶仃,有仆人伺候起居,只可行衣食方便,难享亲情伦理的慰藉,或者这仅仅是我多虑罢了,或者这大房子里,太久不曾有像我这样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她的热情与周到令我受宠若惊,她无处发泄的母爱明显转嫁到了我这个意外闯入者身上。
我竭尽所能利用身体语言回应她的一番好意以免失礼,同时暗暗下决心早日学会说英文。在纯英的语言环境中学习似乎不难,即便是没有多少学识的人也可助我改善口头英语,何况还有这些具有真才实学的知性之人用心点拨呢。
那几日晴好,倒是深秋难得的朗朗时光。午饭时,托马斯同瞿秋和谈起彼此嗜好。瞿秋和道:“比较喜爱搜集古书籍。若遇到绝本,那是一定要买的。只是这样的事多半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曾经在北京一个茶摊上歇脚,摊主拿唐董明仲《蛰稽说》手写本垫桌脚,可惜了。他只知是外祖那支宗族的遗留之物,倒也极爽快,说这书在他手里只有糟贱了,就让了给我。”
“那真是有市无价,董氏著作流传的不多。”我插言道:“他命途多舛著作散失严重,明《世法》中也只一语提及他直书时法利弊,自成一家之言。”
“我倒也有一幅唐朝稀世珍品给你们瞧瞧,”托马斯已是等不及,放下手中汤匙,站起身,上楼去取了来,在一个蓝绒画轴锦盒内装着。我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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