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郁安承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去领结婚证的那天。
前一天晚上我去“贵丝”做头发。
这家位于湖东最高档商业区的美容美发会所其实应该叫“贵死”才对,之所以抵挡不住全市贵妇名媛趋之若鹜的热捧,除了无微不至或者说无孔不入的贴心服务,恐怕就是男发型师那一张比一张妖孽的脸蛋了。
我不是贵妇也非名媛,到这里来弄头发不过是因为我认识范建。
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而且神奇地与我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同班,这家伙在学校的时候就爱往女生堆里扎,长大后果然如大家所看好的成了一名优质的gay。
当然在这里他是“首席发型师ADRIAN”,一个多次获得国际美发大奖的资深发型专家,温柔英俊,春风得意。
但我除了知道他那个引人联想的真实姓名,还知道他十七岁就辍学出来打工替他爹还赌债,而且和这家会所的老板——一个四十多岁的已婚男人保持着同性情人的关系。
此刻他正笑语晏晏地给一个脸孔雪白,五官都像画上去的老女人吹头。
我百无聊赖望着窗外,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把落地玻璃外的灯红酒绿搅得一塌糊涂,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一个穿皮草的女人在大雨里狼狈地崴了脚,刚想笑,却又在隐隐的闷雷里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范建为老女人披上大衣,任她弹拨着自己白嫩的脸蛋,又留恋地躬身将她送到门口,才有气无力地向我招招手。
“怎么这个态度?不是号称对每位客人都像对待情人一样?”我坐上转椅不满地看他打呵欠。
“你一天伺候六个情人还容光焕发给我看看。”他漫不经心地用兰花指拈起我头顶的一绺头发,“想怎么弄?”
我看着镜子里一摊乱蓬蓬的头发没有主意:“你看吧,怎么贤良淑德怎么弄。”
他还是懒洋洋的:“要去相亲啊?”
“不,结婚。”
“那我直接叫人给你做新娘盘头?要不要再定个跟妆?”
“不用,只是去领结婚证。”
“靠,再过两个礼拜才是愚人节好吧。”
我只好直截了当:“他们答应为我妈提供肾源,婚礼举行后就可以手术。”
剪刀“呲”地擦破空气,在我耳边带出一丝凉意。
范建有些咬牙切齿:“靠,都说子女是来讨债的,我们怎么他妈的都反了,上辈子该欠了他们多少啊。”
我还笑:“不管如何,你该先恭喜我嫁入豪门。”
他冷笑:“豪门?本市最大的豪门就是做酒的和做马桶的两家,请问那一家?”
S市自古就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古代号称“销金窟”,如今也是商贾云集经济发达,要说产业做到最大的,一家就是有几百年历史、底蕴深厚的“郁氏”酒业,还有一家是以某新锐品牌卫浴誉满全球的郑氏。
“郁氏。”我轻声说。
曾经,这是我用最感恩的心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的一个名词。
我11岁,爸爸在一场车祸中去世,身患尿毒症的妈妈精神失常,奶奶成了我的监护人,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她卖掉了我父母的房子,用以支付我的学费和我妈的医药费。
我14岁,奶奶去世,把我和卖房所剩的钱一起留给了我叔叔。
一年后,我叔叔对我说他生意失败,把包括我家的钱在内的几乎所有钱都赔光了,要承担我和表妹的学费已经很困难,无力再负担起我妈的治疗费用。
我不相信,吵闹哭喊到下跪磕头,也抠不出一分钱来。
无数个晚上,在储物间窄小的地铺上,我想在黑暗中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而就在我走投无路的15岁,我妈的透析治疗已经停了三个月之后,郁氏,与某个助学基金联系在一起,将我从困顿与绝望中解救出来。
当我第一次在中学的大礼堂,作为受捐赠者的代表,从郁氏掌门人郁广庭手中接过那个标志着恩赏的信封,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的感恩戴德昭告天下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校领导庆幸他们找对了人,大部分同学在鄙夷我的表演天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时的的我,丝毫没有尊严被践踏的羞耻,只是感激,感激到就算让我下跪去吻他们的鞋子,我也愿意。
因为郁氏对我的捐助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补充:他们不仅会负担起我从初三起到大学毕业的全部学费,还承担了我妈妈的医疗费用。
不仅是我,对于郁氏的这项举措,连校方都感到意外,但很快我们得到郁氏的解释:鉴于我是郁氏助学基金的第一个申请人,而且又品学兼优表现突出,因此格外受到垂怜。郁氏还郑重表示,希望我好好学习努力上进,将来成为有用之才,回馈社会报效国家,不辜负他们赐予的这一份福祉。
我在不胜庆幸的同时也不胜惶恐。
我学习成绩充其量中上,除了从小练习舞蹈,是校舞蹈队的主力之外,别无所长,但是这一份殷切期望让我从此发愤图强,一举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进而又考上本市一所重点大学的英语系。
可能因为资质的问题,大学的学习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然而临近毕业大家都在焦头烂额地找工作的时候,我却被幸运地宣布留校了。
那时我也像没头苍蝇一样投身在找工作的大军中,像我这样有几分姿色但是没有资历又缺乏资质的应届毕业生,该碰的灰都碰了,该受的骚扰也都受了,工作却还是和大部分人一样没有着落。现在天上忽然掉下个馅饼,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自然也足以砸死我,甚至有人有眉有眼地说我和那个套假发镶假牙的系主任长期保持着肉体交易。
我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一下更是成了孤家寡人,因为寝室里那个人缘最好的女孩本来是最有希望留校的。
摸着良心,我承认,我没有资格得到,但是,我不能放弃这个名额。
大学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稳定,假期又多,我可以照顾我妈,此外还可以有时间打零工,大学里我就已经开始接一些出版社或涉外旅行社的资料翻译,只要肯牺牲时间,这笔收入并不一定比工资低;因为有舞蹈底子,我在大学参加过学校颇具规模和影响力的模特儿队,范建有时会帮我联系一些档次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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