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林总编。
“我来说几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在谈到正题之前,我想先念段毛主席在《矛盾论》中的一段话供大家思考。”林总编展开《毛选》第二卷,翻到夹有纸条的那一页:“毛主席告诉我们,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捉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小孔的主要矛盾——错误的主要根源在哪里?”林总编停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简直要烧到手指的烟蒂,然后将它重重地拧灭在烟灰缸里:“在于他的反动的资产阶级新闻观。”他说:“大家不妨回忆一下,当《本报内部消息》发表时,小孔真是喜形于色。他以黄佳英自居,打着关心报纸改革的旗号,贩卖资产阶级新闻观点。你们大概都还没有忘记,有一次业务学习会上,小孔提出改善新闻导语写作,提到不妨借鉴香港《文汇报》的社会新闻的导语写法时,我就说过,我们应该研究改善消息写作,但资本主义的东西我们绝对不能学。除此之外,他对北京《文汇报》前一时期开辟的琴棋书画、花鸟鱼虫,也都挺感兴趣。对上海《解放日报》发表的《我的丈夫我的蜜月》大肆宣扬,……小孔的所有这些表现,明显地贯穿着一条资产阶级办报路线,他的目的是要把我们的党报,从阶级斗争的工具,变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品……”
我迅速记录着林总编的讲话,刚才听取金建副总编发言时那种心悦诚服的心情,早已无影无踪。过去,人们对运动中的某些现象有“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说法,这一次,我可全部体验到了:想想春天团支部活动日大家座谈《本报内部消息》时,你林总编好几个人本来已是超龄团员,为何主动要来参加?你当时的态度难道就是来看看我们怎样受骗上当吗?你既是有先见之明,为何放任自己的团组织而不出来抵制引导一下?……
“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来吧!”我想:“把别人说过的话也往我身上安吧!把当时认为我的那些优点也都当作缺点来批判吧!可你想没想过——‘你们文汇报办得好,琴棋书画、梅松竹菊、花鸟虫鱼,应有尽有。真是不错,’这些话可不是我小孔说的,而是毛主席见到《文汇报》社社长兼总编辑徐铸成时说的话啊!也是你林总编从省里开完会回来向我们报社全体同志传达的啊!你现在拿这个来批判我,你不觉得有些滑稽么?!”
我心里笑了,也许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的笑。
“小孔的另一个重要错误,是由他的错误的立场和观点决定的。”林总编又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用手沾着吐沫将自己与众不同的硬皮16开大笔记本翻到下一页,继续说道:“大家听听他的发言:这种气氛也隐藏在总编室和市委,因为编排取舍是他们决定的”,林总编特意把“他们”二字念得重一些:“如果他们不喜欢这种报道,他们就会想法改善这种状况……’一句一个‘他们’、‘他们’,而不是大家通常所说的‘我们’、‘我们’,他究竟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因此,小孔的发言,可以说是极其错误的,反动的……”
林总编搜罗列数了我的否定反右成绩、污蔑争取自由生活等十大错误,也许为了说明我是属于“十恶不赦”人物吧!反正自他发言之后,有些人的发言便开始冠我以“右派分子”的头衔。接着而来的是,让我深挖思想根源:你不喜欢今天的报,你打算办—张什么样的报?你不得意今天的报社领导,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当领导?你不喜欢我们这样的编辑记者所写的东西,你要什么样的人米当编辑记者?今天的报纸为无产阶级服务不公正,你要办一张为谁服务的公正报纸?……这一连串的问题你没考虑过,现在慢慢想也不迟,这么一步步逼下来,你只能按他设计的思路去回答,如此,我作一个有组织、有纲领、有计划、有行动的资产阶级右派报人的狰狞面目,就这样被“揭露”无遗了!
“深挖”
批判会继续在开……
“下一步就看右派分子赵忠怎样了……”有次我正低头在办公室写“检查”,偶然听到走廊里钦华不知和谁在议论大赵。我心里一怔:报社看来也要象其他单位搞“深挖”了。
正在度着蜜月的大赵,此刻肯定还蒙在鼓里,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在悄悄地发生变化,我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婚礼所以显得有些冷清,肯定那个时候报社的整风领导小组已经心里有数了。毛主席说大学生中的右派有那么百分之一、二、三,教授、副教授大概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右派,但实际执行起来比例却多得多。中国作协总共不过200人,据说右派划了50多个,“踩线”的还不算。新华社不过千人,编辑部就划了96名右派,占编辑部人数的50%。曾经称颂一时的那位中国青年报的记者。写过《本报内部消息》和《组织部派来的年轻人》的青年作家王蒙,也早当右派批判上了。我们报社的比例是多少呢?我显然不是最后一个了……
大赵原籍松花江,父亲是个小商人,国高毕业后参加八路军的宣传队,北新日报创刊时,他就和金建、林立栋等人一起在报社工作,以后考入哈尔滨俄语学院。1955年毕业后,中苏关系不太正常,他又回到报社,由于当时各组组长都已任命,他屈驾在他的老同志金建手下当了记者。他为此有些个人想法,老觉得怀才不遇,一度工作不太起劲。当了副刊组长后,工作劲头还算可以,但加入党组织的事一直还没有解决。他行政级别与金建同是18级,但人家金建早在他外语学院学习时就已加入党组织,而在大赵提为副刊组长时,金建又升任副总编,所以心里老有些不平衡:“金建刚来报社工作时,我还和他共事一个阶段呢。那时林总编也就是读者来信组的一名普通编辑。”谈起过去,大赵喜欢这么说。
“现在林总编17级,我和金建同是18级。”向外界介绍自己时,大赵也爱这么表白自己。
“大赵,”终于有一天,林总编把大赵找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段时间蜜月过得怎样?”寒暄一阵后,林总编开始切入正题:“现在大家都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反右斗争开始以来,自己表现怎样?”
大赵能怎样回答?——“很好。”他不能这么说,这不是又犯大家指出过的自高自大的毛病么。——“不好。”也不能这么低估自己,这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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