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查看每一个水口,还未来到前次水口豁开处,忽见有个黑影消失在山坡灌木丛处。父亲知道紧接灌木丛有两处老坟。
“有鬼呀!”父亲有意大声喝道,虽为壮胆,仍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呱——呱——!”一声声尖叫从灌木丛处传来。这正是一代又一代的老人讲述鬼魂时模仿的鬼的叫声。这叫声在深山里响起串串回音,在这夜阑人静之际,更显阴森可怖……
父亲却从叫声辨别出不是什么禽兽,那两座坟莹地安息的两位老人,也都是自己熟悉的善良的伯叔。他把锄柄握得更紧,举得高高,再次厉声喝道:“你系(是)人系鬼,都不要走,三更半夜出来吓人,看涯一锄头敲死你!”父亲已无所畏惧,边说边举着锄头往灌木丛腾腾重步走去,那黑影一看无处躲藏,只好站起来求饶道:“荣华伯,唔系(不是)鬼,系涯哩!”
父亲一听,是赤古的声音,忐忑倒悬的心这才放松下来,斥责道:“赤古,你就不会学点好?除了嫖就是赌,成天价游手好闲。你老婆让你放鸭妈轻闲自在,你还唔(不)好好放。现在又来装神弄鬼!”
赤古道:“吃过夜(客家人管吃早饭、午饭、晚饭为吃朝〈zhao〉、吃昼、吃夜),我老婆捣烂泥似地说,下坑那块田都晒裂哩,日里人多抢那点坑泉水,轮不到自家田去,你胆子斗大,不如趁夜去做点夜水灌田。唔曾想荣华伯也来哩。对唔住(即对不住),对唔住。”
父亲素来息事宁人,听了赤古一番解释,反夸奖道:“你能听老婆劝,来做夜水,倒是正经事。我们两家分水用不就好哩,怎么能来装鬼吓人。
半圆的月亮从云缝里钻了出来。赤古在月色中随着父亲来到伯公树下小憩,不好意思地接过父亲伸过来的竹烟筒,叔侄两人天南海北谈起天来。
夜色渐深,又一颗流星滑落远方……
叛逆的童年
父亲的善良、正直和不信鬼神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兄弟。所以当我们听说招娣姊的后妈经常装神弄鬼不让招娣上学,还常给她气受,我便和堂兄阿亮以及我的同桌好友庆棠等几个孩子,决意为招娣出出这口气。
一天,放学路上我们遇见这好吃懒做的凤仙婆子,庆棠领头喊“一二三”,大家便同声唱起过去老人教给我们的儿歌:
懒尸妇道,
说来好笑,
半昼起床,
喊三四到。
水也不挑,
地也不扫,
头发蓬松,
冷锅死灶。
老公打哩,
开声大叫。
早知如此,
贴钱唔(不)要。
凤仙婆子起初假装听不见,等我们继续唱:
千思量,
万思量,
有钱莫讨后来娘,
前娘杀鸡留鸡臂,
后娘杀鸡留鸡肠,
吃到鸡肠臭鸡屎,
都骂后娘没好死。
但我们还觉不解恨,庆棠阿亮哥我们便又商量办法治这妖仙婆。
一天夜里,这仙婆正在厅里当着几个老人装神弄鬼,天井上空忽然撒下一把沙石,老人出去看看,月色迷朦,四下无人,当时以为哪个孩子淘气也未在意。可第二天晚上,有几个妇女正对这个妖仙婆询问有关阴间的已故老人时,天井上空突然又撒下一把把沙石。这些人便都惊骇了。
“有鬼呀?”几个妇女惊吓之中异口同声。听听外面仍无动静,只有风刮芭蕉哗哗山响。想到这屋后面原本有一座只剩残垣断壁的阴森古屋旧址,而且过去传说那里闹过鬼,有个寡妇还在古屋上吊而死,她们越想越害怕,一个个也便结伙快步回各自家去了。
这事儿你传我我传你,整个龙眼寨的人很快就哄开了。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父亲虽然不信,却也顺水推舟:“她成天招神弄鬼,鬼当然就爱往她家里聚。”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去她家里问神问鬼了。
后来,庆棠、阿亮哥我们几个孩子和招娣姊聚在一起,谈起这事就“噗哧噗哧”笑个不停。
但是对神的不敬,终于有一次惹得母亲心里忐忑不安。那是刚解放不久,我在镇上读中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文艺宣传队。由于女同学少,我们一些长得娇小的同学就只得扎上花头巾男扮女装了。我们莲花中学新建不久,没有图书馆,更没有实验室,艾斯老师便带领我们演出大型话剧《公审》,第一次以赞助方式邀请一些商界及乡间殷实人家前来观看演出,筹集款项办图书馆。我扮演的角色是一位打入伪政府镇公所的女地下工作者。宣传队当时缺打击乐器,说快板时又缺不了它。艾斯老师想到后寨石古大王庙里的“木鱼”,便领着我们几个同学来到后寨,找到一位叫梅林的老和尚。梅林老和尚听到老师要来“借”木鱼,慑于我们党破除迷信,而且当时善男信女也日趋减少,痛快地答应下来。
期间,我和一个叫阿祥的同学看到寺院东侧倚石山之势凿建的弥勒佛石像下摆着一溜金边细瓷茶杯,互相对视一下,彼此心领神会,乘无人之机,便各拿了几个揣进衣兜。带回学校宿舍大家喝水饮用。
放寒假了,金边茶杯扔在学校可没人保管,我便用纸包严藏匿于放衣服的藤箱内带回家中。不期我回家后腿上长了大疮,行动困难,间以发烧。恰在这时,母亲得闲要把我藤箱洗涮干净拿去翻晒,以备下学期使用。在翻我藤箱时,发现了金边茶杯,吃了一惊。因为母亲知道,这种金边细瓷杯,就连寨上庆茂这样的殷实人家,也是舍不得花钱去买的,大都在庙宇神坛才有。母亲没有发火,循循善诱让我讲出实情,后来她买了香烛果品,分别到后寨石古大王庙和寨子里的伯公树前祈求神的谅解,保佑我病体早日康复,并一再叮嘱我,今后凡事要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不好随意造次,搞坏了事情……
但是后来的发展表明,我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倒是父亲的善良、叫真和不信鬼神的一言一行,深深地影响着我,逐渐形成了某种不安分、不听邪、不唯上、不唯书、不畏权贵、不阿附、不谄俗的性格。并且终于在1957年那场“引蛇出洞”的风暴中,当我刚刚踏上新闻岗位不久的青春年华里,因为一篇评报发言稿——关于反右报道要用事实说话、不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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