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缩影。
——鲁迅
妈妈求人给我取了个略带女性的名字——庆芳。据说是因为我幼时嬴弱多病,卖给观音娘娘的缘故。
我的故乡在粤东客家山寨(客家是汉族的一个分支,汉末起因战乱等原因先后从中原南迁至闽粤赣等地),因为盛产龙眼,“龙眼寨”因此得名。
龙眼树树冠繁茂。艳阳天,我和比我年长两岁的堂兄阿亮等一帮孩子在它下面乘凉捉迷藏打秋千;雨天,可在树下避雨。幼时我们常常围在树下,学唱老人们教的那些荒诞儿歌:
年三十晚圆月好,
瞎眼子看见了贼古佬,
哑子喊捉贼,
聋耳古听呀到,
跛脚子追上去,
盔手(即无掌残手)子捉呀倒。
还有那一代代学传下来的儿歌:
小麻雀,
嘴丫丫,
上桃树,
啄桃花,
桃花李花随你啄,
莫来啄我的龙眼花……
我们周围许多村寨乃至屋名也像龙眼寨这样以物产、地貌的方式命名。比如上村地处岭脊,地表随处可见一种风化的白石片,孩子们拿它在石灰抹的用以收获打场的禾坪里写字画画,上村村名也就因此叫白石岭。龙眼寨对面的山峦形似一位仰睡女神,那个山系也便称作仙姑山,而接近头部那对山峦恰似女神的乳房,乳房岭也因此得名。此外,我们邻村还有以盛产苦瓜而得名的苦瓜沟,形似和尚头的和尚顶……我的童年,就是在祖母膝上坐着,听着许多有关乳房岭与和尚头种种神话和传说中度过的。
不过,在所有孩提时的依稀记忆中,最难忘怀的还是寨子里山坳处那条古道旁的伯公神树。它神秘、圣洁、扑朔迷离,浓缩着整个寨子的幸福与苦难。
发生在伯公树下与己无关的人和事,我大都淡忘了。但那些和亲人有关的一个个故事,却永远永远成像于我记忆的荧屏……
神秘的“伯公树”
1945年夏。
骄阳似火。
父亲歇晌抽了两筒(两烟斗)烟,赶着水牛来到伯公树下的那块“五升种”犁田(客家山村一种以撒播谷种数量计算田亩俗称,五升种约合半亩)。正是插秧季节,父亲扶着犁杖还没驶上两个回合,脊背上的衣服早让汗水粘在隆起的赤褐色的肌肤上了。
水田的水让太阳晒得好烫人,父亲虽觉身上热得难当,泡在水田中的小腿却有夜晚脚盆里烫脚那种舒适感。
赤古家的一群母鸭跟在父亲身后觅食,它随着铁犁翻转的黑泥,晃动着笨重的身躯,捕捉那漂浮于水面的蝼蛄和别的昆虫。整个田野没有一丝儿风,暴热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父亲粗犁了一遍,让牛在伯公树下水田里稍息,自己拿起用锡打制的大茶壶,对着嘴咕咚咕咚喝起清热解暑、略有咸味的自制的萝卜叶茶。
“荣华伯,看见涯家(即我家。客家话多为平舌音,普通话多为卷舌音。涯许是俺的变音)鸭妈(母鸭)了么?”赤古女人挑着一担秧苗路过这里,问道。
“早先还在涯屁股后觅食呢。”父亲环顾四周田野,没有鸭的踪影,好生奇怪:“见鬼了,就这么一阵儿会跑到哪里去!?”
“好好找找,不是缺一只两只,整群鸭是不会丢的。”父亲安慰赤古女人。
赤古女人“鸭——鸭”地连唤几声,仍不见鸭子应和。她抬头看见伯公树下的香炉,回家拿来一柱香,点燃恭敬地插在香炉上,然后拜了三拜,呢喃着说了不少祈求的话。她埋怨起自己丈夫赤古游手好闲,连群鸭也不帮着关照,便先忙着插秧去了。
父亲犁完这块水田,日头略略偏西,暑气已不那么灼人。当父亲低头洗去耙身的泥巴时,身后忽然传来“鸭鸭鸭”的叫声,一群羽毛干松的白鸭追逐嬉戏着从伯公树旁走下水田来。
“伯公果然有灵?”从不信鬼神的父亲不禁也有些纳闷:“可这一大群鸭子猛然间会从哪里冒出来呢!”
赤古女人在不远处插秧听得鸭群鸣叫,回头一看正在伯公树下荣华伯田里觅食,喜出望外地赶到伯公树前连连拜了又拜。从此赤古女人逢人就说伯公神灵验,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个龙眼寨。
伯公树的香火从此更旺起来。父亲却一直闷声不响地探求答案。有一天,他和母亲、嫂嫂插完秧在伯公树下歇息,抽完烟便低头察看伯公坳旁的那条水沟,想不到这一细看,倒看出了秘密所在:原来,这水沟因为从长坑水下来恰好在伯公坳拐个弯,山洪水旺时便在坳下拐弯处冲出一处不显眼的崖洞,父亲挽高裤腿下到沟里一看,崖洞里还残留着一片片脱换下来的白色羽毛呢。
“嘿——,么个伯公有灵?还不是这条水沟作怪!”这一下父亲全明白了:晌头暴热,鸭群溜进崖洞荫凉处歇息去了;临傍晚暑气下降,它又“鸭鸭”地叫着出来觅食,但母亲却不让父亲得罪伯公爷。
“信不信由你,多嘴多舌伯公爷怪罪下来可了不得哩!”
可父亲对这神那鬼从来不信。寨子里不少人都晓得父亲夜间引水灌田时,去深山捉“鬼”的事。
那年夏天经月未雨,水田晒得裂开拇指般大的缝,禾苗的叶尖旱得卷了起来。乳房岭下坑尾有山泉流到伯公坳,但中途你堵他截,流到自家田里杯水车薪。父亲于是在夜间扛着锄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深山坑尾,把一处处泉水流失的缺口堵严,让水顺畅地流入自家伯公坳的水田里。
从坑尾回来。父亲决意在伯公树下坐坐,抽口烟,休息片刻。可不到两筒烟功夫,父亲发现月光下流入田内的水忽然没了。
“怪了,”父亲循着水源由下而上巡视,临到泉头,发现有处水口豁开了,他原以为自己用泥没堵好,被水冲开,便用锄头搭块带草的硬土重新把水缺口堵严,又回到伯公坳休息。
夜色渐浓,蟋蟀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天边。父亲借着初七八半圆的月色看了一下水缺口的流水,发现距离原来的水位又小了许多。
“么个鬼,”父亲疑惑道:“进坑尾也没有发现别人来做夜水,这水怎个又小了呢?”他以锄柄当拄棍,由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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